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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芍是趁着徐天胤晨起打坐的时间出的房门。舒榒駑襻前头的主屋里,唐宗伯刚起不久,看见夏芍过来,有点意外,“你这丫头,今天怎么这么早?这个时间,不应该还在打坐?学会偷懒了?”

    “偷懒也不在您老人家眼皮子底下。”夏芍一笑,扶着唐宗伯坐到轮椅上,走去窗前开窗透气,又去倒了杯温水给老人,这才回来说道,“师父,我有件事想问您。”

    “嗯?”唐宗伯喝着水,抬起眼来,笑道,“你有事要问?真稀奇。你个小丫头,从小好奇心就不重。什么事让你一大早的,不打坐跑来问师父?”

    夏芍一笑,还是师父了解她。她也不卖关子,直接开门见山问道:“我想问问师兄小时候的事,他跟师父来香港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唐宗伯当即就愣了愣,“怎么想起问这件事了?是不是问过你师兄,他不肯告诉你?”

    夏芍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昨晚师兄冷汗直冒的时候,也从未说不告诉她的话。只是她没敢问下去……

    “我不敢冒然再问,昨晚我也是突然问起这件事。以前从未问过师兄,他也是没有心理准备。我觉得,我若是问,师兄应该会告诉我的。但我不敢再问了,我看得出来,这件事在师兄心里绷得很紧,我怕问得突然,一下子让他把这根弦儿崩断了。我只想先来问问师父,且了解一点,日后再慢慢来。”

    这正是夏芍的目的。她想先从师父这里了解一些,日后慢慢开导徐天胤的时候,也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唐宗伯看着夏芍担忧的模样,叹了叹,把茶杯放去了一旁桌上,垂着眼叹了口气,“唉!你担心得有道理。很多事不是肯说出来,就没事了的。有的事,适合下一记猛药,当头棒喝,才能叫人一下子清醒。但有的事,需要慢慢来,要用时间和周围的人慢慢去抚。你师母用了十年,才让天胤从后面那间院子里走出来,唉!丫头啊,你师兄并不是不敢面对,他只是太重情。偏偏他命格孤,这一辈子,他都困在一个情字上了……”

    情字?

    夏芍知道,所谓情,并非全指男女之情,父母恩情、师门之情、夫妻之情,父子之情,皆是一个情字。命格孤的人,寡亲缘情缘,不能圆满,因而才苦。

    “师父,师兄小时候到底遇到过什么事?我看得出,他父母早亡,跟这件事有关么?”夏芍蹲下身子,扶在老人轮椅旁侧,抬头问。

    “唉!”唐宗伯叹了口气,“自然是跟这件事有关的。但这件事究竟是怎样的,师父这么多年来也并不全然知晓。”

    “师父也不知道?”夏芍倒是愣了。

    “只知其中大概。你知道你师兄的家世背景了吧?”唐宗伯问,见夏芍点点头,这才道,“你师兄的父母当年是在国外遇害,以徐家的背景,险些闹成国际问题。他父母当年遇害的细节,连外媒都是没有详细披露的,所以师父也只知道个大概。”

    徐天胤的父母是在他三岁时遇害,细算起来,已经有二十五年了。依照当年信息传播的方式,这件事自然不会广为人知。而且,后世信息发达的时候,国人若是在国外遇害,处理不妥都很容易闹成国际纠纷,莫说徐家敏感的背景了。

    夏芍对师父这个说法并不感到意外,她只是没想到师兄的父母是在国外遇害的。

    “在国外?”夏芍低喃。

    “对,国外。”唐宗伯抚着胡须,也垂着眼,“听徐老爷子说,他们一家三口是去国外度假,没想到……唉!”

    唐宗伯叹了口气,抬头望向院外。二十多年前的记忆,如今已是久远,再回想起来,多少往事浮上心头,难免有种物是人非沧桑变迁之感。但他还是慢慢说了起来,“师父与你师兄的爷爷早年相识,他长我十余岁,我二人称得上忘年交。当年,我曾为他的长子批命,说他在三十岁时会有大劫,可惜他没有信我。那段时间正是各种运动闹得凶的时候,很多老一辈传统的东西都被砸的砸,烧的烧,风水命理皆被批斗成牛鬼蛇神、封建迷信。我也不知道你师兄的爷爷当时是不敢信,还是当真不信,总之那时候我感到待在内地不合适,便打算回香港。也就是那个时候,我从京城出发,路上看到一些老一辈的东西烧得太严重,心里惋惜,打算沿路救一部分,能救多少算多少,这才从京城一路南下。就是在南下的时候,遇到了你张师叔,救了他之后,把他也带到了香港。”

    唐宗伯说到这里,脸上神色带些后悔与自责,“你师兄的事,说起来,我也有责任。徐老信不信,那是他的事,我自该知道批得没错的。但我回来香港之后,这边事忙,慢慢的,我便把这件事给忘到脑后了。后来,内地许多政策放开了之后,我才又接到一宗阴宅风水的案子,往内地走了一趟。那一趟刚好是去京城,我便在京城又遇到了徐老。当时,我一眼看出他有丧子之痛,如遭雷轰,这才想起这事在相隔两地的数年时间里,被我给忘了……”

    唐宗伯悲叹一声,自责不已,“就因为我忘了,没能阻止得了,天胤的父母就这么去了,他当年才三岁,也差点丧命。我在徐家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他才这么一点。”老人伸出手来,比了个三岁男孩的高度,“长得可爱,就是不会说话。不说话,不看人,你师兄他爷爷说他是受惊所致。”

    “受惊?”夏芍抬头看着老人。

    “嗯。”老人点点头,“我也是听徐老爷子说的……你师兄的父母是在酒店里遇的害,恩怨纠葛为何,有多惨烈,老爷子并未提及。他只说,当年在酒店里并未找到你师兄。所有的人都以为他被绑架,或者在别处遇害,连外国警方都是这么认为的。但谁也没想到,最后竟是在酒店里找到的他。他就他父母遇害的房间,藏身的地点匪夷所思,竟在酒店床垫下面,木板的暗箱里。那地方本是普通人家为了存放杂物用的暗屉,但酒店里用不着,就一直空着。应该是他母亲把他藏进去的,但是警方还是觉得他能活下来是个奇迹。那里面的空气不足以让人存活太长时间,而他在里面度过了三天。”

    夏芍呐呐地听着,伸手捂住了嘴。

    “我在徐家看见你师兄第一眼的时候,就知他不是受了惊吓人魂游离,而像是自己把自己困在了一个世界里。我用元气、用药给他调养了一段日子,他才会看人,叫他才有反应。我那时香港的事还很多,把你师兄带来香港是我提出来的。我觉得这件事我也有责任,而且当时我还没收徒,在看过你师兄的八字之后,知他命格孤奇,天生适合入玄门,这便像徐老爷子提了出来。”

    “你师兄他爷爷……唉!他对儿子的死也很自责,怪当初没听我的。所以,我一提出来,他只考虑了两天便答应了我。他对外宣称我是名老中医,让你师兄跟着我到香港疗养。你师兄当时年纪虽然小,但他其实是个聪明的孩子,心里很清楚。他从被我抱着离开徐家,到来到香港,从来没哭闹过,一直很安静。那时候,你师母还在世,一直把他视如己出般照顾。”

    唐宗伯的目光一直落在院子里,那是数十年没有变过的景色,仿佛看着院子里的景色,就能够回到从前。他慢慢地说,夏芍静静地听,却忍不住情绪波动,遥想当年。

    当年,三岁的男孩跟着父母外出游玩,却不想在入住酒店那晚,父母遭人暗害。母亲在危急关头,最先想到的事便是藏匿幼子。她或许翻过衣橱,翻过酒柜,但都不保险。最后在酒店床垫下发现了木板做有暗箱,她将幼子藏身在此,在盖上木板的时候,或许告诉过他,别出声,别动,别害怕,无论发生什么事。

    他当时只是个孩子,他很听话地没有出声,没有动。但他有没有害怕,只有他自己知道。床垫下面的木箱,黑暗,压抑,三岁的男孩躺进去,就像是量身定做的小棺材。为了不让人发现,他的母亲盖上木箱,将床垫推回原位,一切看起来都像是没有动过。这种凶险的时候,母亲想的是如何让孩子先逃过一劫,她或许没有时间思考他被闷死在里面的可能,或许在临死的一刻,母亲只能寄希望于幼子够聪明,在听见警察来的时候会发出声音,被人救出。

    但她没想到,他很乖,听话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在床下的木箱子里躲着,亲耳听见母亲被残害。那漫长的一夜,他在黑暗憋闷的狭小空间里是如何度过的,没有人知道。三天的时间,对年仅三岁的孩童来说多有漫长,也没有人知道。

    他连警察来了也没有发出声音,直到生命极限之时身体碰撞到床板,才致使他被发现。他被救出的时候,没有看见他的父母亲。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到过他的父母。母亲将他藏匿在床板下时说的话,成为幼时的他最后的记忆。

    他被困在这记忆里,一直遵守着。

    不出声,不动。

    直到对他来说,生命中又一重要的人的出现。

    师父将他带来香港,师母养育着他,如同母亲一般。一开始,他并不习惯,夜里他找到屋里的衣柜,钻在里面睡觉,让师父师母险些以为他丢了。四处寻找之下,最终在衣柜里找到了他。师母心疼他,晚上便陪着他,白天师父教他习武,教他玄学易理,教他人生无常,甚至聘请家庭教师,教他识字读书,让他接受精英教育。他们是他的师父师母,却待他如亲子。

    五岁之前,他没有出过院子,五岁之后,他开始在后院的梅花桩上习武。但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座宅子,连过年都不曾回去过京城。

    在玄门,弟子们都知道掌门祖师收了名嫡传弟子,但没有人见过他。门派中传言他是真正的入室弟子,入室静修,不见外人。但其实他是性情孤冷,不愿与人交流。

    直到,他十四岁那年,师母因病离世。

    他再次失去了母亲,但母亲离世前,却有遗愿。

    她只希望他能走出去,过正常的生活。

    师母的遗愿,成为刻在他心上的又一道咒。他用了一年的时间迅速让自己适应外界,在十五岁那年返回京城。

    回到京城以后,他接受特别训练,进入特别部门,之后在国外过着执行危险任务,腥风血雨的日子。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正常的生活,但至少他遵守了师母的遗愿,走了出去,并且去过很多国家,很多地方……

    夏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师父那里走出来的,她只知道她走出来时早已泪流满面。心底止不住地疼,眼泪往外涌,她寻了棵树下坐了,调整气息,调整元气,务必让自己看起来一切如常。

    她还是有很多疑问的,比如他的父母是因何被害,事后如何处理的,他当年到底是怎样被救出来的?但这些疑问在她心里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师母可以用十年的时间让他走出去,她便可以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让他过正常的生活。

    所有属于年少时期的磨难终会过去,幸福两字,她可以用一生陪他体会。

    夏芍在树下坐了一段时间,直到确定自己气息平复了,眼也不红了,声音也不哑了,这才起身回来后院。

    徐天胤的屋里没有人,夏芍在厨房寻到了他。

    男人正围着围裙,围着灶台转,锅里八宝粥的香气扑鼻。他看着锅里,汤勺轻轻搅动着里面的米粥,看着鼓出来的泡泡,目光专注。

    眼下的季节,天气已经转凉,但徐天胤却只穿着件薄薄的黑毛衣,大v的领口,胸膛和锁骨性感地露出一线。但夏芍这时却并不觉得性感,她总算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穿高领的衣服,也总算明白他为什么穿衣总是不多。大概是因他儿时的经历,他觉得闷热或者憋闷。

    夏芍一来到厨房外面的时候,徐天胤便发现了,他转过头来看向她,见她的目光在往锅里瞅,便说道:“就快好了。”

    夏芍一笑,走了进来,往锅里一看,嗅了嗅,“好香!一看师兄熬八宝粥,就知道今天是周末。”

    她还没忘记徐天胤刚刚在东市找到师父的时候,在山上陪着老人家过了个年,每天由他伺候老人的衣食起居,早餐食谱至今她还记得。他是一周轮换着,周一有燕麦,周二有牛奶,周三是豆浆,周四到周末喝粥,但分别是红豆粥、绿豆粥、白米粥和八宝粥!那时,这食谱还被她笑话过,觉得她的师兄是个呆萌的外星物种。如今想来,看见这粥,只让她觉得心里一暖,再是一软。

    “师兄煮粥的手艺最好了,跟谁学的?”夏芍笑着问。

    “师母。”男人搅了搅锅中的米粥,舀起来看了看,关火。

    夏芍一点也不意外,但她却笑道:“我没见过师母,想学也学不到了。怪不得师父喜欢和师兄熬的粥,原来是这样。不行,我也要学!”

    她一副学了我就跟你抢师宠的模样,徐天胤却看她一眼,点头,“好。”

    他手臂一伸,便拿过一只锅子来,蹲下身就去把白米红豆绿豆桂圆冰(禁词)糖等物舀进锅子,起身就去洗米。夏芍见了一把按住他,“干嘛?”

    “教你。”男人答得理所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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