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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问我,我觉得到了分手的时间,就该分手。”

    “拖一拖能够使他生活不愉快。”

    “你拿脚踩他,身子就不能高飞,划得来吗,你仔细想想。”

    “南孙,你几时看得那么开?”

    “我父去世那一天。”南孙叹口气“你说得对,锁锁,我们都不一样了。”

    锁锁狡狯地笑“待我找到适合的对象,才同他离婚。”

    南孙看着她“这可能是个错误的决定。”

    “说些愉快的事,明天我要卖房子了,令祖母的老本可能赚得回来。”

    “真的?但是恐怕与她五官了吧,已经卖断给你。”

    “我赚利息已经足够。”

    南孙黯然“若不是银行逼仓,我父不至激气致死。”

    “南孙,告诉我关于你的新男友王永正。”

    南孙说:“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我再也无暇搞男女关系。”

    “老太太说他是。”

    “她误会了。”

    锁锁只是笑,老友的心情灰过炭,换了七个话题都无法令她高兴,即使是朱锁锁,也觉技穷。

    “你还不下班?回家我向你报告令堂之近况。”

    南孙终于抓起手袋。

    女秘书待她们走了才恭敬锁门,锁锁发觉南孙隐隐已有将军之风范,暗暗钦佩。

    锁锁问:“爱玛琴有无麻烦?”

    “她,她是我生活里唯一的乐趣。”

    “南孙,公道些,不止是她吧。”

    南孙想一想,承认:“是,还有玩电子游戏。”

    锁锁啼笑皆非。

    自那日起,锁锁消极地躲着谢宏祖,他追到欧洲,她即刻先遣走女儿,跟着避到朋友家,他回来,到处打听她的行踪,终于找到南孙。

    谢宏祖非常恼怒,他为此雇了私家侦探,弄得好大阵仗。

    他怒气冲冲找上南孙的写字楼,本来想发作,一见南孙,气焰被她脸上一股冷冷的威严逼了回去。

    他只埋怨说:“蒋消极,你不该陪她玩。”

    “看样子她不愿意,你只好等五年了。”

    “我会给她很好的条件。”

    “你?”

    “家父鼎力支持我。”

    支持儿子离婚?南孙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谬论。

    “她不会失望。”

    “我想没有用,物质方面,她说拥有的,也很丰富。”

    谢宏祖叫出来“她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

    南孙说:“我不只得,我一直不知道做谢宏祖太太有什么好处。”

    小谢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至少把女儿还我。”

    说到爱玛琴,南孙也紧张起来“不行,她只有这个孩子。”

    “我也只有这个孩子。”

    南孙拉下脸“倘若这是你的看法,我们见官好了。”

    谢宏祖忍气吞声“那么请她爽快地同我分手。”

    “你同我说这些话有什么用呢,不必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谢宏祖咬牙切齿地说:“都是你教坏了她,你这种嫁不出去,视异性为仇敌的女强盗!”

    南孙第一次听到这个新奇的说法,一般都抱怨锁锁带坏她,所以一怔,随即笑起来。

    小谢发现他完全不得要领,白白地上来娱乐了蒋南孙。

    他瞪着南孙,女人,女人几时便得这么可怕,买她不动,吓她不怕。

    他只得愤怒地离去,把事情交给律师。

    星期天,南孙蜷缩在床上,不肯醒来,直至锁锁抱着爱玛琴哄她起床,那小小的孩子有点饿,不住舔着南孙的耳朵,看看是否食物。

    南孙搂着她,藏进被窝,对她说:“爱玛琴,假如你知道生命有几许荆棘,你的哭声会更加响亮。”

    锁锁说:“我们今天搬出去,同阿姨说再见。”

    南孙一声“唉呀”掀开被窝。

    要走了,生活要重归寂寞。

    锁锁知道她想生命,南孙穿着运动衣就睡了,拖着一头早应修剪的头发,身上起码多了五公斤脂肪,弄得邋邋遢遢,这是她逃避现实兼自我保护的方法。

    锁锁觉得南孙像从前的蒋太太,无奈地做个彀子,把自己装起来,过得一日算一日。

    “看你,像个叫化子。”

    “不要夸张。”

    “女人怎么可以没有感情生活呢,你看令堂过得多好。”

    南孙洗脸。

    “你怕了?我还没怕,你怕什么。”

    南孙漱口。

    “我这才知道你真的爱他。”

    “曾经,锁锁,请用过去式动词。”

    锁锁看着她,不置可否。

    南孙扯过外套“来,我送你们。”

    锁锁瞠目结舌“衣服也不换?爱玛琴,我们快走,我们不认识这位阿姨。”

    锁锁与谢氏耗上。

    双方聘了律师对垒。

    谢宏祖亲自去看过锁锁。

    她穿戴整齐了出来见他,名贵的香奈儿时装,御木本珍珠,一边抽烟一边微笑。

    她并没有动气,但他说的话,她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她知道丈夫与赵小姐已经同居,并代表她出席一切正式宴会,不过,赵小姐的身份将永远滞留,不得提升。

    锁锁不是不觉得自己无聊的,何必让全世界的人知道她会计较,但一方面她也想表示她有资格生气,能够使谢家觉得棘手也好,他们都是蜡烛,太好白话了也不行,他们很懂得如何践踏一个无倚无靠的女人。

    谢宏祖说来说去那几句话,锁锁觉得闷,便开始喝酒,本来已经有点酒量,现在更加杯不离手,可惜从来没有醉过。

    爱玛琴学会走路,趁保姆不在意,摇摇晃晃走出客厅,见是母亲便加快脚步,小小的她已不认得父亲,静静地看着陌生人。

    谢宏祖知道这安琪儿般的小孩是他女儿,刚想过去抱她,保姆已把她领走。

    双方谈判唯一的结果是,他每星期可以来看爱玛琴。

    锁锁一点也不担心,谢宏祖没有良心,过三个月,求他未必肯来。

    谢家也对朱女士下了差不多的裁决“明年她会答应离婚,届时她会厌了这项游戏。”

    这左右,南孙决定振作起来。

    她参加了健体会,黄昏溜出去做半小时运动,淋了浴才回公司,开始节食,本来一口气可以吃两只饭盒子,此刻改吃酸奶,到底还年轻,很快见了功。

    女同事问:“为他?”

    南孙学着锁锁的口气“为自己。”

    她定期做按摩、理发、穿新衣服,把那种永恒性大学三年生的气质清除。

    王永正却有点失望。

    修饰后的南孙同商业区一般高级女行政人员没有什么分别,名贵牌子的行头,妩媚中带些英气,说话主观果断他比较喜欢从前的她,像亦舒科学生,不修边幅,自然活泼。

    但人总是要长大的,王永正尝试欣赏新的蒋南孙。

    在她升级那一日,他为她庆祝。

    南孙独自喝了半瓶香槟,已经很有感慨,她说:“我也真算一个迟熟的人,经过多年被人家踢来踢去的日子,现在总算完全独立自主了,来,永正,真值得干杯。”

    她又喝干杯子。

    “我有点踌躇满志是不是,原谅我,因为我刚刚发觉,我一切所有,全靠自己双手赚来,没有人拿得走,永正,我竟然成功了。”

    永正拍拍她的手,知道她醉意已浓。

    南孙略现狂态“没有人爱我也不要紧,我爱自己,仗已经打完了,我将慢慢收复失地。”

    永正沉默,他听得出狂言背后的辛酸。

    南孙长长呼出一口气“你相信吗,曾经一度,我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南孙,听我说话。”

    “我在听。”

    “南孙,让我们结婚吧。”

    南孙醒了一半,怔怔地看着男朋友。

    真突兀,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求婚。

    还有,她之所以什么都肯跟他说,就是因为从来没想过要嫁他,现在怎么办?

    南孙非常非常喜欢王永正,做夫妻最最合适,但问题是她完全不想结婚。

    “不,”南孙摇头“我已经有一个家。”

    “你需要自己的家,丈夫,孩子。”

    南孙但笑不语。

    “你担心祖母?”

    “不,我不要结婚,就是那么简单。”

    “你不爱我。”

    “这是什么话,谁会笨得去嫁一个深爱的人。”

    王永正以为南孙说的是醉话,不去深究。

    “同居也许,你认为如何?”

    王永正摇摇头“永不。”

    南孙问:“为什么?好处才多呢,每年省下来的税可以环游世界旅行。”

    王永正老大不悦,他也喝了几杯“你以为我是什么人,随便与人同居。”

    “我很尊重你,永正,但这是我个人原则,我不结婚。”

    “荒谬。”

    南孙狡狯地笑一笑,她不上这个当,好不容易熬过种种难关,生活纳入正轨,她要好好为自己生活几年。

    “永正,祝我更进一步。”她顾左右而言他。

    “我等。”永正说。

    南孙莞尔,他会吗?

    报上登出来,世家女名媛王淑子小姐做了五月新娘,那幸运的新郎真是章安仁先生。

    资本主义社会展扬财富的手法颇为庸俗,一切都以万恶的金钱衡量:新娘子的婚纱由意大利名师设计,亲自飞罗马三次试身,头上钻冕真材实料,耗资若干若干,一张帐单流水似列出来,酒席费等于普通人家一层公寓。

    南孙一边吃梳打饼干,一边详读花边新闻,饼屑落在彩色大页上,她抖一抖,继续看下去。

    新娘子在图上并不漂亮,个子小小,款式清纯的婚纱毫不起眼。

    南孙想“一定是我妒忌的缘故。或是照片拍得不好,但章安仁确是高攀了,求仁得仁,是谓幸福。”

    锁锁看见南孙阅报阅得愁眉苦脸,一筒梳打饼干吃得七零八落,便趋过脸去看。

    一看看出兴趣来“哈,蒋南孙你拿床单剪个洞往身上罩也比她神气。”

    南孙白她一眼“我最不爱听这等昧着良心说出来的阿谀奉承。”

    “我却是真心,蒋南孙你不是不知道我是你终身影迷。”

    南孙不出声。

    “你结婚的时候,我来打扮你,替你做一场大show,我也认识哪些衷漂的总编辑,一般同你登出彩色照片”

    南孙看她一眼。

    锁锁说:“你仍爱他是不是,真没想到。南孙,这社会是个血淋淋的大马戏团,你若要生活好过,必须游戏人间。”

    “马戏团?为什么我老是扮小丑,你看,人家演的是公主。”

    锁锁答不上来。

    饼一会儿她问:“南孙,你觉得我是什么?”

    南孙想一想:“蜘蛛精。”

    “咦!”

    晚上出去的时候,爱穿黑色的锁锁,一照禁止,便想起南孙,说她像蜘蛛精,觉得这是一种恭维,她知道姿色比早年差得远了,本来由她安排剧本里的景时人,现在都蠢蠢欲动,要另谋出路。

    身边仍然有人,不愁寂寞,却已不是顶尖的那批,有时她情愿不出去,留在家中陪爱玛琴。

    午夜梦回,锁锁感觉彷徨,好几次仿佛回到区宅旧店,木楼梯吱咕吱咕响,舅母来开门,不认得她,她知道找对了地方,因为闻到出炉面包香。

    当中这七八年好像没有过,清醒的时候她不住喃喃自语:朱锁锁,不怕,不怕,现在你再世为人,什么都不用怕。

    原来小时候受过内伤,终身不能痊愈。

    可是太阳一出来,她又忘了这些,去忙别的。

    锁锁同南孙说:“令祖母同我说过好几次,王永正是个好对象,劝你把握机会。”

    “就把他视作南孙最后的春天好了。”

    “令祖母很担心。”

    “太迟了,蒋氏早已绝后。”南孙笑吟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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