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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哪一边的客?有人问,就说是我们南边来的远房姐妹,不就行了吗?”金太太道:“你倒说得有理。佩芳,你就让小怜去罢。梅丽既要她去,你得借件衣服给她穿。”佩芳道:“她个儿比八妹长,八妹的衣服不合适。我有几件新衣服,做小了腰身,不能穿,让她穿去出风头罢。”金太太道:“你的衣服腰身本来不大。既然你穿不得,小怜一定可以穿的,你带她去穿了来,让我看看。”佩芳一时高兴,当真带着小怜去,穿了一身新衣服重来。金太太见她穿着鸭蛋绿的短衣,套着飞云闪光纱的长坎肩。笑道:“好是好,这衣服在热天穿,太热闹些。”

    二嫂那里,新买了一套剪发的家伙,我们借来一用。”说着,玉芬、佩芳、梅丽、小怜四个人,一阵风似的,便到玉芬屋子里来。玉芬便叫她的丫头素香,到慧厂那里,把剪发的家伙拿来。在这当儿,慧厂也跟着来了。笑道:“你们都要剪发,我来看看。”小怜道:“二少奶奶,我也剪,好吗?”慧厂笑道:“你也剪?你为什么要剪?”小怜道:“现在都时兴剪发,小姐少奶奶们能剪,我们当丫头的,就不能剪吗?”慧厂道:“你们听听,剪发倒是为了时髦呢。那末,我看你们不剪的好。将来短头发一不时髦,要长长可不容易啦。”佩芳道:“你听她瞎说。你来了,很好,请你作顾问,要怎样的剪法?”慧厂笑道:“老实说一句,小怜说的话,倒是真的。你们剪发一大部分为的时髦。既然要美观,现在最普通的是三种,一种是半月式,一种是倒卷荷叶式,一种是帽缨式。要戴帽子,是半月式的最好,免得后面有半截头发露出来。不戴帽子呢,荷叶式的最好。”玉芬道:“好名字,倒卷荷叶,我们就剪那个样子罢。半月式的,罢了,不戴帽子,后面露出半个脑勺子来,怪寒碜人的。”他们大家剪了发,彼此看看,说是小怜剪的最好看。小怜心里这一阵欢喜,自不必谈。

    到了次日,穿着吴佩芳的衣服,又把她的束发丝辫,将短发一束,左边下束了一个小小蝴蝶儿,越发是妩媚。梅丽也穿上魏家送来的衣服,和小怜同坐着一辆汽车,同到魏家去。魏家小姐,既然是新娘子,便不出来招待客了,都是由招待员招待来宾。他们只知道请了金家两位,一位是八小姐,一位是大少奶奶。梅丽穿着傧相的衣服,他们已认识了。小怜和梅丽同来,他们也就猜是少奶奶了。一到客厅里,贺喜的女宾,花团锦簇,大家都不认识,自然也没有人知道。在魏府上吃过一餐酒,梅丽和另一个傧相何小姐,又四个提花篮的女孩,先向夏家去。她坐来的汽车,却让小怜坐着。一会儿新娘的花马车要动身,小怜也就到夏家来了。这夏家是个世禄之家,宾客更多。小怜在金家多年,这些新旧的交际,看得不少。加上金家的交际,除了金太太,就是佩芳出面。小怜学着佩芳落落大方的样子,在夏家内客厅里和女宾周旋,倒一点也不怯场。可是一看女宾中百十个人,并无两位女傧相在内,心想,梅丽原来叫来陪着她的,她若找不着我,一定见怪。便问女招待员,女傧相在什么地方?女招待道:“傧相另外有一个休息的地方呢。”小怜道:“在什么地方,请你引一引,好不好?”女招待道:“不必引,由这里出去向南一转弯就到了。”

    这夏家的房屋,回廊曲折,院落重叠,又随地堆着石山,植着花木,最容易教人迷失方向。那女招待叫小怜往南转,小怜转错了,一到回廊,却是向西走,这里一重很大的院落,上面雕梁画栋,正是一所大客厅。客厅里人语喧哗,许多男宾在那里谈话,小怜一看,一定是走错了。一时眼面前又没有一个女宾,找不着一个人问话。正在为难之际,一个西装少年,架着玳瑁边大框眼镜,衣襟上佩着一朵红花,红花下面,垂着一条水红绸子。书明招待员三个字。他看见小怜一身的艳装,水红的蝴蝶结丝辫,束着青光的短发,正是一个极时髦的少女,老远地已经看定了。走到近处,却又在回廊边,挨着短栏干走,让小怜走中间,鼻子一直向前,眼睛不敢斜视,仅仅闻着一阵衣香袭人而已。小怜见他是招待员,便对他笑着点了一个头,问道:“劳驾!请问这位先生,女傧相的休息室,在哪一边?”这位少年不提防这位美丽的少女会和他行礼问话,连忙站住答应道:“往东就是。”这脑筋中第一个感觉,命令他赶快回答一句话。立刻第二个感觉,想到人家才行了一个点头礼,于是立刻命令着他回礼。但是这时间过得极快的,当那少年要回礼时,小怜的礼,已行过好几分钟。所以他觉得有些不妥。第三个感觉,于是又收回成命,命令他另想补救之法。他便说道:“这里房屋是很曲折的,你这位小姐,似乎是初来,恐怕不认得,我来引一引罢。”小怜笑道:“劳驾得很。”那人看她笑时,红唇之中露出一线雪白的牙齿,两腮似乎现出一点点小酒涡。而且她的目光,就在那一刹那之间,闪电似的,在人身上一转。这招待员便鞠着躬笑道:“不客气,这不是当招待员应尽的义务吗?”于是他上前一步,引着小怜来。在走的时候,他总想问小怜一句贵姓,那句话由心里跳到口里,总怕过于冒昧,好几回要说出,又吞回去了。就是这个问题盘算不决,一路之上,都是默然,没有说出话来。可是这一段回廊,不是十里八里,只在这一盘算之间,业已走到,当时便即来到女傧相休息室。他望里一指道:“这就是。”小怜和着他又点了一个头,道了一声劳驾,掀开翠竹帘子,便进屋去了。

    梅丽与何小姐,果然都在这里。还有四个小女孩子,和新娘牵纱捧花篮的,都是玉雪聪明,穿着水红纱长衣,束着花辫,露出雪白的光胳膊和光腿子。许多女宾,正围着他们说笑呢。正在这个时候,隐隐听见一阵悠扬鼓乐之声。于是外面的人纷纷往里喧嚷,说是新娘子到了,新娘子到了。傧相和那几个女孩子、女招待员等等,都起身到前门去迎接。小怜因为梅丽说了,叫她站在身边,壮壮胆子,所以小怜始终跟着梅丽走。这个时候,屋里男宾女宾,和外边看热闹的人,纷纷攘攘,那一种热闹,难以形容。夏家由礼堂里起,到大门为止,一路都铺着地毯。新人一下马车,踏上地毯,四个活泼的小女孩子,便上前牵着新人身后的水红喜纱,临时夏家又添四个小姑娘,捧着花篮在前引导,两个艳若蝴蝶的女傧相,紧紧地夹着新人,向里走来。于是男女来宾,两边一让,闪出一条人巷。十几个男女招待员,都满脸带着笑容,站在人前维持秩序。新人先在休息室里休息了片刻,然后就上大礼堂来举行婚礼。那新郎穿着西式大礼服,左右两个白面书生的男傧相依傍着,身后一带,也尽是些俊秀少年。那些看热闹的人,且不要看新人,只这男女四位傧相,穿着成对的衣服,喜气洋洋,秀色夺人,大家就暗暗喝了一声彩。傧相之后,便是招待员了。小怜虽不是招待员,因为照应梅丽的原故,依旧站在梅丽身边。举目一看,恰好先前引导的那个男招待,站在对面。小怜举目虽然看了一下,倒是未曾深与注意,可是那个男招待,倒认为意外的奇缘,目光灼灼,只是向这边看来。当两位新人举行婚礼之后,大家照相,共是三次,一次是快摄法,把礼堂上的人全摄进去。一次却只是光摄新人和傧相等等。最后却是一对新夫妇了。当摄第一张影片时候,小怜自然在内,就是那招待员也在内。他这时一往情深,存了一种私念,便偷偷地告诉照相馆里来的人,叫他把这一次的片,多洗一张。正在说这话时,忽然后面有个人在肩上拍了一下,笑道:“密斯脱柳,你做什么?”他回头看时,是做男傧相的余健儿。另外还有个男傧相,他们原不认识,余健儿便介绍道:“这是密斯脱柳春江,这是密斯脱贺梦雄。”柳春江笑道:“刚才礼堂上,许多人不要看新人,倒要看你们这男女四位陪考的了。你对面站的那个女傧相,最是美丽,那是谁?”余健儿把舌一伸道:“我们不要想吃天鹅肉了。那是金家的八小姐,比利时女学最有名的全校之花,你问她,有问鼎之意吗?”柳春江笑道:“我怎配啦,你在礼堂上,是她的对手方,你都说此话,何况是我呢?”贺梦雄笑道:“不过举行婚礼的时候,密斯脱柳,却是全副精神注射那一方呢。”柳春江道:“礼堂上许多眼睛,谁不对那一方看呢,只我一个吗?”贺梦雄道:“虽然大家都向那一方面看,不象阁下,只注意一个人。”余健儿道:“他注意的是谁?”贺梦雄道:“就是八小姐身边那个穿鹅黄色纱长坎肩的。”余健儿摇头道:“那也是一只天鹅。”柳春江道:“那是谁?”余健儿道:“她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和金家八小姐常在一处,好象是一家人,不是七小姐,也是六小姐了。你为什么打听她?”柳春江道:“我也是因话搭话呀,难道打听她,就有什么野心吗?”余健儿道:“其实你不打听,你要打听,我倒有个法子。”柳春江笑道:“你有什么法子?”余健儿道:“你对她又没有什么意思,何必问呢?”柳春江笑道:“就算我有意思,你且说出来听听看。”余健儿对贺梦雄一指道:“他的情人毕女士,是招待员,托毕女士一问不就明白了吗?”说着,又对贺梦雄一笑道:“你何妨给他作一个撮合山呢。”这大家本是笑话,一笑而散。可是他们这样一提,倒给了柳春江一个线索。他就借着一个事故,找着一位五十来岁女招待员,和她说道:“据这边帐房里人说,要提出几个特别的女宾,陪着女傧相在一处吃酒。不知道和金小姐在一处的那位小姐,是不是金家的?若是的,就请她在一处。”这位女招待员是个老实太太。她把他请在一处一句话听错了,当着请她去,便说:“请你在这儿等一等,我去问一问看。”柳春江便站在院子里一棵芭蕉树下,等候消息。不多大一会儿,那位太太竟一路把小怜引着来了。柳春江遥遥望见,大窘之下,心想,好好的把她请来,教我对人说什么?心里正在盘算,小怜已是越走越近。这时要闪避也来不及,只得迎上前去。小怜一见是柳春江,倒怀着鬼胎,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那女招待便指着柳春江道:“就是这位先生要请你去。”柳春江笑道:“并不是请这位女士去,因为这边的来宾,也有夏府上的,也有魏府上的,人一多,恐怕招待不周。要请面生些的男女来宾,都赐一个片子,将来好道谢。”小怜道:“对不住,我没有带片子来。”柳春江道:“那没关系。”说时,忙在身上掏出自来水笔和日记本子,将本子掀开,又把笔套取去,双手递给小怜。说道:“请女士写在上面,也是一样。”小怜跟着吴佩芳在一处多年,已经能看红楼梦一类小说,自然也会写字。当时接着日记本,就在本子上面写了金晓莲三个字。柳春江接过一看,说道:“哦,原来是金小姐,那八小姐是令妹吗?”小怜道:“我

    夏家本也有人送了一台科班戏,婚礼结束以后,来宾纷纷地到戏场上去看戏。偏偏柳春江又是这里一位招待。他预料小怜是要来的,早给她和梅丽设法留着两个上等座位。小怜和梅丽一进门,柳春江早就笑脸相迎,微微一点头道:“金小姐请上东边,早已给二位留下座位了。”梅丽愣住了,望他一眼,心想,这招待员,何以知我姓金?小怜心里明白,理会人家有些不好意思,不理会人家,又不合礼,便低低说了劳驾两个字。这两个字说罢,已是满脸通红了。柳春江将她二人引入座,又分付旁边老妈子好好招待,然后才走。梅丽问小怜道:“这个招待员,怎么认识我们?”小怜道:“哪里是认得我们,还不是因为你做傧相,大家都认识吗?”梅丽一想,这话有道理,就未予深究。可是一会儿工夫,也见柳春江,坐在前几排男宾中看戏,已经脱去西装,换了一套最华丽的长衣。梅丽看她的戏,没有留心。小怜是未免心中介介的,看见这样子,越发有些疑心了。但是在她心里,却又未免好笑,心想,你哪里知道我是假冒的小姐呢,你若知道,恐怕要惘惘然去之了。看他风度翩翩,也是一个阔少,当然好的女朋友不少。不料他无意之间,竟钟情于一个丫鬟,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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