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该回家给娘给黄烧饭了。
他开始往回走。
黄在那门石上四处张望。
它竟拖着后腿,能从屋里爬出来,也许院落里有两行血迹,也许那石头上的雪,都已染了猩红。
走的时候,他还看见那翻车的轮子,仍在沟底转动着太阳。
57
黄却不在门口。
门口的石上,留下它坐过的雪窝。
往日的时候,主人不在家,黄就端坐那儿,目光凝着胡同的村道,无论是张老师、梅、还是母亲或强,从胡同口摇出来,它就扑上去扯了裤角。
等得苦了,它便从那石上走下,在村中转悠,去寻找他们。
许是它又去寻了。
院落里有黄半爬半走的痕迹。
西去的村街,也有一样的迹痕。
往西去,正通向儿子的坟地,灾难降临以后,黄多半都能在那儿找到他,可惜张老师今儿是从梁道上绕东回来了,为的是陪伴老支书多走几步。
这时,是张老师最为潦倒的时期,想吧,立在自家门口,看那昔日欢乐温暖的家宅,不知为了什么,转眼间就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痛苦一致使他丧失了自己的本性,不事生命,自暴自弃,想离尘世,又犹豫不决,内心的痛苦,如荆棘的鞭打,夜间常常悲不自胜地垂泪枕上。
自然想同老支书多走几步。
他当然不会知道,正是这多走的几步,又酿出了新的灾祸。
这时候泪是没了,心里剩下的是空空荡荡,无着无落。
因这空空荡荡,无着无落引起的对死的激情,在他面对熟悉的家时,又无端地生出一些留恋,让他更加觉得悲不自胜。
真不知如何是好。
黄去强的坟上找你了吧?我死了黄该如何?村长的哥哥那么离不开狗肉。
村前的那只狗丢过半月了,狗皮挂在大夫家后院里。
黄可能就是去了儿子的坟地。
梅走时很毅然,无泪无怨,到村头被黄追上时候,泪水就涟涟。
也许那一天不让儿子去提水,不会有如此多的变故;也许梅不要那么被时势左右,那么雄心勃勃干几件商事,修通从省城到张家营的独家商道,不那么急急忙忙一放假,便回城重振旗鼓,以期东山再起,发家暴富,也就没有儿子下沟提水的可能。
她一心想从旧的环境和命运里解脱出来,才终于孕出了幻灭的今日。
张老师沿着村街向西走去,脚下踩踏着黄的脚迹,太阳照在他半痴半呆的脸上,如同晒着一块黄色的木板。
不知到底在哪失了一足,殊不知这一失足,竟成万古之怨!
成了今日死也不成,活也不成的尴尬境地。
也许当初就根本不该和城里人结婚。
乡土社会和都市是截然不同的两片风景。
结婚归结婚,然而相随年龄增长,入世愈深,阅历愈透,同时也终于明白,农民和城里人的沟通,则完完全全是靠农民对城市人的理解和宽忍,而想让城市人从根本上理解农民,压根也是不可能的。
他们有的只是各种各样的抱怨。
可是有了这段命运,张老师似乎也最终洞明了所谓人生是什么东西。
他走在路上还在想,怪不得有那么多的人信教和迷信,大概都是为了给自己胡乱找一样寄托,给生活光景中加些意思。
连村长的媳妇,不也一日一日,跑三十里路到一个老庙烧香吗。
听说一个副县长为了给母亲治病,也曾在神像前跪了三个小时。
前面一个男人在门口扫雪,到了面前,张老师才看见是要死的铁锁。
既然准备死了,立马县公安的人就到,现在还一下一下扫得从容,可见他对死也看得很淡。
前几天村仇打架,铁锁倒真的举锨在人群中唤杀,也许竟真的是他砍了小李村的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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