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旱船女的心上人。世上万物皆分阴阳,阴阳相合,天地流转。当年七奶奶和七爷舞一条绿旱船着实风光了一阵子。七奶奶老了,不再舞船,却成了名师。村里生就木木呆呆忸忸怩怩的姑娘媳妇,经她点化,一个一个舞旱起船来便灵活美气了。麦兰子10岁就跟七奶奶舞旱船,技艺高超。

    麦兰子非常有人缘,连小酒店也沾了光,不到10张桌面的小饭店整日红红火火的。来来往往的汉子们钻进酒店,丑公子般在她身边蹭来蹭去的。偶尔也来些像裴校长那样干干净净的“文化人”望着“文化人”斯斯文文的样子,麦兰子心底泛起一股抑制不住的渴望。她没能嫁给裴校长,心中的渴望一直欠缺着,眼下日子富足了,她就巴望丈夫大雄能成个“文化人”那样大雄的身上就有了裴校长魅力。她做梦都想这事。

    大雄醉眼里的娘们儿比先前又秀丽了许多。渔人有船,有烈酒,有票子,有女人,还图啥呢?麦兰子心情抑郁,很不松爽,生气地挣脱男人,从柜里拎出一只碎蓝花布包,娴静地坐在灯下摆出要穿针引线的样子。“大雄,你就情愿当一辈子渔花子么?”过了许久她说。大雄几乎是香香甜甜地睡去了,鼾声缓缓挤出来。麦兰子很沉地叹息一声,抖开一面红绸布,拿剪刀唰唰裁去豁边,零零碎碎的布条子呈各种形状,纷纷飘落,沾在她胸脯和腿上。然后就认认真真一线一线缝着。

    麦兰子学七奶奶的样子在做一条红旱船。满打满算离旱船会的日子也不到半个月了。她和大雄就想舞一条红旱船。红能避邪呢!实际上,旱船的颜色由每对夫妻自定,她不知怎的,她就喜爱绿红两种色调。奶奶和爷爷的那条绿旱船没有了。七奶奶给她扎了这条红旱船。麦兰子展展身子,依旧缝着。大炕上的男人睡出了细汗,翻翻身子,冒起汗馊气。“水,兰子,水”他晕晕乎乎地呻吟着。兰子瞟见男人干裂的厚嘴唇上爆开一层白皮,就站起身,端来一瓢凉开水,手捏男人耳朵拽醒他:“没出息的,灌吧!”大雄翻一下眼珠子,哼一声,咕咚咕咚喝下去,很沉的吁了口气。

    “你驴日的,咋还不睡?”大雄瓮声说。

    “俺在缝旱船。”麦兰子说。

    大雄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五月的雪莲湾是一个让人没法说清楚的季节。麦兰子掰着手指头算计的那个日子说来就来了。海啸刚过,天蓝蓝的,风柔柔的,天气是无法挑剔的。麦兰子喊七奶奶也来看旱船会,七奶奶的剪纸也派上了用场,七奶奶剪的小狗小马小胡蝶什么的,分别贴在了旱船木头上。七奶奶皱巴巴的老脸浓缩着复杂的内容。麦兰子兴奋地说:“奶奶,快点走啊!”尔后,大雄就笑咧咧地追过来,两个人分别搀扶着七奶奶喜颠颠地去了。

    赶到老河口东侧十里长滩的时候,那里已是人山人海了。啥蜊皮子颜色的海滩铺着欢喜无尽的光泽,老河口、老船、古树、房舍,河汊等景景物物,都鲜亮了。鼓乐队艄公队一排一排,花花绿绿、齐齐整整。旱船会的词儿也换成“雪莲湾渔民艺术节”招来各级的头头脑脑、记者、商人七七八八身份各异的人,说明再也不是渔人的自娱自乐了。何乡长手执的长角海螺号呜嘟嘟响彻之后,锣鼓吹吹打打、鲜鲜亮亮炸开,一拨拨的旱船女踩着大秧歌的鼓点,仙女下凡船地晃出来。忽悠悠一片白,忽悠悠一片红,忽悠悠一片绿,忽悠悠一片蓝,染了一湾的火爆,摇得大海滩都耀耀烨烨颠动了。

    麦兰子脸红红的,充满了喜气,脖根儿红了,嫩如花茎。她很卖力地舞着红旱船,缀几星蝴蝶斑的鼻尖渗出许多细小晶亮的的汗珠儿。大雄是个聪明人,他看别人一眼,自己也神神气气地舞桨了,没了拘束和遮盖,大模大样与女人配合默契。起初,她们这抹红埋在花海里,不显山露水的。等过了一段时间,这一对便在观众眼里燃起一蓬艳火来。麦兰子模样好舞姿也优美,腰肢灵活地一扭一扭,脚尖晴蜓点水般乖巧弹跳,白藕般胳膊呈弧状,东一甩西一摆的。她艳红小嘴巴熟哈蜊般张开一些,唇纹明晰,如两瓣肥硕热烈的鱼舌。仿佛有无尽的魅力都沉埋在那里了。她扯去了人们的视线,惹一拉溜儿观众咂舌赞叹。

    “绝啦,这才叫炉火纯青啊!”“这娘们儿全盖啦!”

    “和七奶奶当年一个样儿。”

    “嘿嘿,她那傻爷们差劲儿。”

    “咋个熊法?”

    “懒驴子上磨瞎绕腾。”

    人们的瞎话飘进麦兰子耳朵里的时候,也让大雄听见了。他不气不恼,咧开瓢儿似的大嘴,嘎嘎笑,仄仄歪歪如舞醉棍。麦兰子依旧喜盈盈的,只是拿孤傲的的目光压着旁人的目光。男人的葫芦头变的小小的,摇来晃去的蛮象回事。大雄也觉得自己与麦兰子是天撮地合的一对儿,没啥不般配的。麦兰子也自信红旱船永远象个“情结”维系着她们从头走到尾的。不知啥时候鼓乐改调了,换上一曲古老的步步紧。急雨似的梅花十六点儿,催得旱船女和艄公子,身贴身,脚插脚,快速叠碎步,前走走,后退退,左三步右三步,踢踢踏踏,扬扬洒洒,旱船伴着曲点舞,乐不尽花不尽,旱船会地地道道走向高xdx潮。麦兰子身子拧着活,步子也灵。大雄瞪眼鼓腮,头四下晃,肚里凝一口真气,一步压一步追着麦兰子舞得急,头上汗珠子一颗一颗甩落。小俩口似舞似醉地踩着“梅花点”惹一群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观。一个身着西装,白白净净瘦高瘦高的客人问乡长那对舞船的是谁。何乡长说:“是大雄俩口子。”客人在小本子上记记画画一阵子,嘴里发出很响很脆的咂巴声。

    白秋秋的日头爬上正头顶时,旱船会散了。麦兰子跟何乡长在老船根下咬了一阵耳朵。大雄抱着红旱船醋味很足地使声儿干咳,麦兰子急煎煎地走过去,瞪了男人一眼,接过红旱船,与大雄默默走上河堤。麦兰子双腿有点软颤,但她心里珍藏的那个很沉重的很神圣的念想又顽强地钻出来,竟使她忽略了男人身上涌起的汗馊味儿。她终于说:“大雄,俺有当紧事跟你说。”

    大雄象头倦驴,吸溜一声鼻子。

    “大麦铺小学缺个老师。”

    “俺是那块料么?”

    “你是高中生,有指望熬到吃皇粮!”

    “傻媳妇,吃皇粮有啥好?”

    麦兰子火了:“咋不好?土鱉虫,不争气!”

    “老师,这个孩子王能挣几个钱?”大雄真的为难了:“你说,你麦兰子也在裴校长那儿代过课。文化人的瘾该过足了吧?还让俺当老师,亏你说得出口,你愣把俺当鸭子赶上架是吧?

    麦兰子婚后变了个人,再也不跟大雄打打闹闹了。她说话的声音也变得细了:“咱有钱了,有车,有房,不缺钱!再说,俺的小酒店也能养活你!”

    大雄撇撇嘴:“让娘们家养活,还叫爷们儿吗?”

    麦兰子呼哧呼哧喘了,声音变得严厉了:“大雄,俺送你当‘文化人’是抬举你,你倒狗咬月亮不知天高!”

    大雄剜她一眼,道:“你螃蟹吐沫儿,白搭劲儿!”

    “你到底干不干?”

    大雄说:“不干!”

    麦兰子收住脚,气抖抖将红旱船往脚下一戳,倦慵慵的失望样儿,很复杂的泪十分泄气地圈在眼窝里。她关上心扉,一切欲望留待热血慢慢溶解。日影里的红旱船晒得黑黜黜的,贮满了她的愁绪。

    大雄走了,摇摇晃晃的身影变得很丑,日光被踩成无数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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