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劲儿地说着。

    我已经用大木勺把我的那些背心裤衩内衣什么的掏了出来,我丈夫兴致勃勃地在冷水里踏着踩着这些内衣,同时还有点邪乎地微笑着,在蒸汽水雾中继续唠叨,水蒸气从敞开的门口钻了出去,飞快升上天空。我丈夫往锅底下添些柴火,拧干我的内衣,将它们扔到筐子里。我则将衣服拿到院子里,晾到绳子上,一心想我的事:我固执地认为,作家或者画家必须有间工作室,必须有个安静的地方干他的活儿。就像爱神降临那一瞬间必须有灵感。这样的话,沃拉吉米尔必须有画架、有白大褂,最主要的是绝不能去上班。因为我从来没见过哪个画家还到工厂里上班的。光在星期六星期天画画的人倒是有,但他们只是些业余画家,他们画画就跟有人收集邮票、采集甲虫、捕捉蝴蝶一样。一位真正的作家总不能跟我丈夫一样整天泡在小饭馆里聊这聊那的,或没完没了地散步吧!真正的作家想些什么呢?他得成、天成天地写作,以便写出点什么名堂来,而我丈夫大概永远也成不了作家,因为像他这样的作家在早上,我们起床的时候,只见他神不守舍地在那儿喝咖啡、抽烟、望着窗子外面那斜坡屋顶、那一块天空。我看得出来,要是跟他说句话,他恐怕会把那杯咖啡泼到我身上,恐怕会把那根点燃的香烟按在我手上,恐怕要敲掉我几颗门牙,只因为我打断了他的思路,打断了他这绝对的疏远隔绝。到后来我就习惯于他的这种状态了。

    当我和丈夫喝咖啡时,我也学会了心不在焉。于是我们对这种早、午休都已经习以为常了,我们彼此敬重彼此留给对方一个安静的片刻、一刻钟。在这一片刻里也许我们在心底里作的交谈比我们能交谈的多得多)还在我新婚时我就曾经想,吃早饭时跟我丈夫聊聊天是我的义务,可是只要我问他点儿什么,只要我说了点儿什么,我就会被他吓一大跳。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是我使那些在他面前浮现出来的画面变得模糊不清了,把它们破坏掉了。只要我跟他一说话,刹那间,他总是停止吸烟,恼地在烟灰缸上把烟掐灭,也不再碰一下咖啡,嘟哝几句什么,恶狠狠地盯我一眼,仿佛我是个陌生女人、仿佛我是他的房东,没有敲门就闯进了他租住的房间。我又提着空筐子回到洗衣房,我周身弄得相当湿了,我的鞋子已经湿透,我丈夫的裤子和帽子都湿了,但我们继续在大洗特洗,我和我丈夫都双手拽着一张特大的床单,仿佛屠宰场的一张巨大的牛皮。水慢慢流着,重又滴到大木盆和浴池里,床单的一端已经放进洗衣机里,而另、端还老在冷水里泡着,直到最后我们把整张床单都塞进洗衣机里,关上盖,站在从锅中沸水里冒出的蒸汽云雾中,直到现在我们才注意到屋角落里放着一部烘干机,也是瑞典产品。我丈夫将它打开,烘:厂机的响声比洗衣机还要大,我们俩并排站在那里,湿得像淋了一场大雨,当我们相互看一眼时,彼此看到对方的眼里仿佛在说:我们本可以去散步、去宁城的,这实际上比洗上这么一大通衣服要好得多。而且面前还有一大堆没洗的衣服,还得一直洗到下午。下次我们一定将一大堆脏衣服送到洗衣店去。

    我自己只洗洗我的小裤衩。我丈夫又高兴地开始给我讲述起来:“我说呀,世界上已经出了千千万万本书,如今突然来了一位作家,他自认为是个穿着1号背心的种子选手,全世界的读者都在盼望着他的作品问世,他是能够写出震撼读者惊天动地的头号作家。可是,小姑娘,听我说,只需写出一本小书、一扎相当小的信函,这么薄薄一本少年维特的烦恼、一本类似新生活的小薄书、一本类似地狱中的一季的小诗集、一本类似啊,大海在沉默薄薄的小说就足够了。我知道,每个作家都要找到他的那块沿着它走到彼岸的窄木板,走过去时带着他的文稿,仅仅是他那富于个性、又有其生动结构的文稿。我说,小姑娘,我和沃拉吉米尔,我们两人都知道我们正处于这种人们的期待之中,在这种伟大的期待中,直至见到可以称之为最佳的我的作品和沃拉古米尔的版画为止。小姑娘,为了这个而做的尝试是值得的;我为什么要提高文化素养?那只是为了别再写出人家已经写过的东西,仅仅为了这个,我才读这么多东西,为让我能找到遣个裂缝、这么块空地。沃拉吉米尔?他也在寻找别人没能做到而只有他成功了的办法。小姑娘,没什么客气可讲,要么弄出点独一无二的佳作来,要么就不成功,就是这么回事儿。实际上槁艺术最美就美在谁也不必非搞不可。”我丈夫就这么在朦胧的蒸汽烟雾中高谈阔论。我走出去,满院子几乎都晾着他的短袜、衬衫和我的内衣。如今锅里在煮着我们结婚时得到的漂亮窗帘,我丈夫打开了烘干机的盖子,将那几乎快烤焦了的床单取出来。我和我丈夫一块儿把那装着衣服、被单的筐子抬到院子里,太阳早巳晒到金属与塑料延展性能研究所的那面墙上。我们一瞅这面墙,便都发愣了:要是研究所恰恰在这个时候锯断那根又大又重的金属管,震得掉下来一块灰泥板,轰隆一声掉到板棚上,尘土飞扬再慢慢落到我们这些宝贵的衣衫上,那怎么办?心想,再也不在家里洗这么多衣服了,宁愿送到洗衣店去洗。可是真的要在这一刹那开始掉灰泥渣怎么办?我们担惊受怕地将床单晾到绳子上,又用夹子夹紧。

    我丈夫还继续指点我,实际上也谈不上指点,只是这么唠叨着,免得老去想掉下灰泥怎么办。“小姑娘,你要是乖的话,我就教会你写作,这根本不是什么你学不会的东西。你瞧,每个热恋中的男女青年都写情书,这种情书实际上是指名道姓的信函,每一个写了好几十封情书的人在一定意义上也已经是一位诗人了,因为在这样的情书里他会写出好多好多傻话来,有的还真像文学。你给你那位伊尔卡肯定也写过这类书信型的小说,虽然不同于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但是你毕竟曾经是或许现在仍然是这个样子的。这就是精彩写作的萌芽,这类情书、连载的书信、爱情故事,这些信甚至还用丝带捆扎起来放在一个什么地方哩!小姑娘,这事儿将我们大家都联系在一起。

    当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便已经写过一些小情书塞到干了的坟头裂缝里,夏天我们便将这些书信塞到裂了缝的地里面,因为这是不能让任何人读到的真正的书信,这是真正写作的开始。我也写过这样的情书,但已经不是写给女人的,已经不是表达我的性欲情爱的东西,而是写给美国的树木、动物、楼房以及我的小酒店饭馆的信,就像给一个漂亮女孩写的,就像一个热恋中的理发匠、热恋中的车床工人写的。因为每一个在若干年之后找到这些信的人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能在这里面描绘出这么美丽的画面,而且能够表达出如此美好的情感!作家只不过是继续给全世界写情书,把自己整个的一生写成情书而已。”我丈夫这么说着。我的膝盖已经累得发软,鼻子也痒痒,想打喷嚏,腰也开始疼起来。洗衣店对我来说简直成了救生圈,仿佛是我未来的如意计划,因为再要洗这么一大堆衣服已经非我力所能及了。

    我宁可放弃讲究的穿戴也不愿再干这西西弗斯式的劳役,干得连便鞋、拖鞋都丢了。我洗衣服时痊穿着我那条最好看的裙子哩!因为我曾傻乎乎地以为,洗衣服就像推销洗衣用具的广告上说的那么轻松、舒服,或者像我们巴黎饭店洗围裙、洗厨房里戴的帽子和餐巾的意大利牌子洗衣机说明书上说的那样容易。我们还没洗完,我都不敢去想,还有多少脏衣服等着我去洗。我又想像着自己如何拿着雨伞和购物包,在一个天气不错的上午走到洗衣店去,我丈夫与我同行。我们两人都穿得干干净净,面带笑容,然后走进洗衣店,等轮到我们取衣服的时候,我们将条子给营业员,她走进堕屋去取出漂漂亮亮的一大包,我们该付给她四十克朗,我给她五十,那多出来的钱算是留给他们买杯咖啡喝的小费。然后我跟我丈夫再一道去瓦尼什达先生的小酒馆去喝杯白兰地,为“洗衣妇”公司为我们把这一大堆衣服洗得干干净净而兴奋得容光焕发。可如今我们仍旧呆在洗衣房里,水蒸气埋到了我的的膝盖上。如今我和我丈夫感到高兴的是只剩下最后两大块窗帘了。我们将它们从煮锅里捞出来,扔到洗衣机里。我丈夫还在接着讲他那个主题:“小姑娘,另一项将我们大家联系在一起的是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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