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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看着同一张脸的各式照片,她却只能隐约读出(她坚持使用“读”这个字)极模糊的意义,这总会让她沮丧不已,忍不住说:“如果就连在充满失意落魄人的酒店里,我们都只能得到这些,我的老天,那么,当人们在工作场所、商店柜台后面、坐在办公桌前的时候,他们的脸孔又会是多么的空洞乏味呀!”

    不过,也不是说他们没有遇到一两张带给他们俩些许希望的样本。有一次,女人在审视一个老人皱纹满布的脸孔良久之后,读出了一个意义,只不过这个意义既古老又陈腐。这个老人,他们后来发现是位珠宝商,他额头上的皱纹以及眼睛下方丰富的字母,只不过是一个模糊意义的最终回响,一再地重复,没有揭示任何新意。三年后,他们遇见一张鲜活的脸孔,上面写着苍劲有力的字母,而且他们发现它所指涉的意义正存在于今日。这张激烈的脸让他们兴奋不已,他们放大了照片,并且很快地得知脸孔的主人是名会计师。一个阴暗的早晨,女人给摄影师看一张这个男人出现在各大报的巨幅照片,旁边的标题写着:“此人侵吞银行二千万元。”如今这位会计师为非作歹的日子已经告终,他放松的面容安详地凝视着读者,空洞得像是一头待宰羔羊深红色的脸孔。

    下面的听众窃窃私语挤眉弄眼,达成了共识,认为真正的爱情故事,当然,是发生在女人和摄影师之间。没想到最后的主角竟完全是另一个人:一个清凉的夏日早晨,女人看到一张酒馆里一群人围桌而坐的照片,她的眼睛滑过众多毫无意义的脸孔,定在其中一张慑人而夺目的脸上,然后她才明了自己十年来的辛苦搜寻终于没有白费。一个极为坦白、简单、清楚的意义,出现在那张年轻而美妙的脸上,在他接下来的照片中——当晚在那家酒馆里一并拍下并且放大——也都能读到同样的意义:就是“love”爱。这个三十三岁的男人,之后他们得知他在卡拉古拉克一家小店里替人修表,在他坦白而清晰的脸上,女人轻而易举地读出了那四个拉丁文字母。然而摄影师却说他什么字母也看不出来,女人劈头便说他一定是瞎了眼。接下来的几天,她心头小鹿乱撞,像是一个被带到媒人跟前的待嫁新娘,她受尽相思折磨,如同一个早已预见自己将来势必心碎的热恋中人。而每当她察觉到一丝希望的火花时,她便开始拉扯着头发,幻想终成眷属的可能。短短一星期内,女人的客厅里已经贴满了成百上千张修表匠的照片。这个男人在各式各样的借口下被设计偷拍了无数张的照片。

    一天晚上,为了更仔细呈现修表匠那张不可思议的脸,摄影师设法拍到了他的特写,然而隔天他却没有出现在酒馆,从此失去踪影。女人简直要发狂了。她派摄影师到卡拉古拉克找寻修表匠,但他既不在他的店铺里,也不在邻居指的房子里。一个星期后摄影师再回去,只见商店因为“有要事处理”而出售,房子也已经搬空。从那时候起,女人对摄影师为了“寻找爱”而带来的照片不再感兴趣;除了修表匠的脸之外,任何其他迷人的脸孔她连看都不看一眼。一个刮风的早秋清晨,摄影师来到女人家门口,带着一件他认为能激起她兴趣的“作品”没想到迎接他的却是一个好管闲事的门房,他愉快地告诉他,女主人已经搬到一个隐秘的地址。摄影师很遗憾故事必须到此结束,他必须向他的听众承认,自己的确爱上了这个女人。然而,与此同时他也告诉自己,如今他或许终能展开他自己的故事,一个由回忆过去所编织的故事。

    不过这个故事真正的结局发生在多年以后,有一天他心不在焉地读到一张照片的说明文字:“她往他脸上泼硫酸!”持有硫酸的吃醋女人的名字、容貌和年龄都不符合那位住在西西里的女士,脸上被泼硫酸的丈夫也不是位修表匠,而是事件发生地点安纳托利亚中部的一位检察官。尽管所有的细节都跟摄影师的梦中情人和英俊的修表匠有所出入,但看到“硫酸”这两个字的剎那,我们的摄影师立刻直觉到这对夫妻必定是“他们”他推断出这两个人这些年来一直在一起,他只是他们私奔计划这个游戏的一部分,而他们的计谋便是除去所有像他一样阻挡在他们中间的倒霉家伙。他找来当天另一份八卦小报,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他看见修表匠被彻底溶蚀的脸,上头所有的字母与意义已全部抹去。

    摄影师一边叙述一边直视着外国记者,看到自己的故事得到众人的支持及注意,他又补充了最后一件插曲,似乎想通过透露一项军事机密来赢得满堂彩:又过了几年后,同一份八卦小报再度刊登同一张溶蚀的脸,宣称这张照片是一场延宕多年的中东战争的最后一个牺牲者,图下并附有说明文:“大家都说,毕竟,一切全为了爱。”

    桌边的群众开心地摆姿势让摄影师拍照。这当中包括几名与卡利普有点头之交的记者和一名广告商,一个长得面熟的秃头男人,还有几个局促不安地坐在桌子一侧的外国人。围桌而坐的一群人,像是因为一件小意外或是恰巧投宿同一家旅舍而结识的陌生人,彼此之间莫名地产生了友谊与好奇。这时店里大部分客人都走了,酒吧里安静下来,舞台上的灯光早已熄灭。

    卡利普有种感觉,这家酒吧很可能就是电影我的狂野宝贝里,朵儿肯瑟芮扮演应召女郎的真实场景,于是他把年老的服务生唤到桌边问他。或许是因为每个人都转头看他,或许是因为无意间听到别人的故事而激起了兴致,总之,这位服务生也说了一个简短的故事。不,他的故事跟刚才提到的那部电影无关,而是关于另一部在这家酒吧里拍摄的老电影。电影在如梦戏院上映的那个星期,他总共去看了十四次自己的演出。由于制作人和饰演女主角的美丽女人都请求他能参与其中几场戏,因此我们的服务生便高兴地听从了。几个月后,当他看到电影时,他认出自己的脸和手,但在另一个镜头中,他的背、肩膀和脖子却是别人的。服务生每次看这部片都会觉得毛骨悚然,但又夹杂着诡异的喜悦。不仅如此,他始终不习惯听见自己的嘴里冒出别人的声音,一个他在其他许多片子里还会再听见的声音。他的亲朋好友在看了电影之后,对于这令他头发直竖、心神不宁、恍惚梦境般的配音替身,并不特别感兴趣,他们也没有注意到任何摄影骗术。最重要的是,他们从没想过一个小小的花招可以骗人去相信某人是另一个人,或者另一个人是某人。

    服务生痴痴等了好几年,盼望哪个暑假期间贝尤鲁的戏院播放两轮片时,会上映这部他曾经短暂出现过的电影。假使他能够再看一次影片,他相信自己将能展开一段新生命,不是因为他将能再次遇见年轻的自己,而是由于另一个“显而易见”的原因,他的朋友猜不出是什么原因,但在场的尊贵友人们必定早已知晓。

    背着服务生,众人热烈讨论起这个“显而易见的原因”大多数的人都认为原因当然就是爱:这个服务生爱上了他自己,或者爱上了影片中他身处的世界,或者是爱上了“电影之美”刚才的吧女插嘴打断这个话题,她说这个服务生根本只是个老同性恋,就跟所有那些退休的摔跤选手一样,因为有人曾经逮到他一个人赤条条地对着镜子打手枪,还看过他在厨房里偷捏打杂小弟的屁股。

    让卡利普觉得眼熟的秃头男人反驳吧女对摔跤选手的“不实指控”说这些选手继承了我们祖先的运动。他接着开始讲述他的观察,当年他在色雷斯的那段时间,有一次曾经近距离地采访了这群优秀人士的模范家庭生活。趁着老头说话的同时,易斯肯德告诉卡利普这人的来历:他在佩拉宫饭店大厅里巧遇这个秃头男人,当时的场面极度混乱,易斯肯德正手忙脚乱地一边替这群英国记者安排行程,一边试图找出耶拉的所在——是的,很有可能那天晚上他也拨了电话给卡利普。这老头加入搜寻的行列,说他认识耶拉,为了某个私人的理由也需要找到他。接下来的几天里,走到哪里都碰到这个人,他不单只是为了寻找耶拉,还通过他广大的人脉(这人是个退休上校)帮了易斯肯德和英国记者许多小忙。这老头把他一口破英文发挥得淋漓尽致。很显然,他是那种时间很多的退休老人,想做一些对国家有用的事情,喜欢交朋友,而且非常熟悉伊斯坦布尔。结束了关于色雷斯摔跤手的话题后,老头开始叙述自己的故事。

    实际上,这故事比较像是机智问答题:一个牧羊人有一天中午赶羊群回家,由于那天正好日食,所以羊群全都自行提早返回。锁好了畜栏之后,他走进屋里,却发现他亲爱的老婆跟情夫躺在床上。他迟疑了一会儿,抓起刀子把两个人双双砍死。之后他向警方自首,并在法官面前为自己辩护,举出一个看似单纯的逻辑推论。他说他没有杀死他的老婆和她的情夫,而是某个躺在他床上的陌生女人和她的情人。因为那个他认识、信赖并且甜蜜同居多年的“女人”不可能会对“他”做出这种事,所以床上的女人和他“自己”都是另外两个人。牧羊人对于这件令人震惊的替换感到坚信不疑,因为日食的超自然预兆支持着他的想法。当然,牧羊人愿意扛下他短暂记得的另一个自己的刑责,但他要法官知道,被他杀死在自己床上的一对男女是两个贼,不仅闯入他的屋子,更无耻地玷污了他的床。不管要在牢里蹲几年,等他刑期满后,他打算出发找寻他老婆,因为打从日食那天起他就没再见过她。找到她之后,也许在她的帮助下,他准备开始寻找遗失的另一个自己。

    所以,法官给这个牧羊人判了什么罪?

    众人向退休的上校提出各种解答,卡利普听着,心想他以前在哪里看过或听过这个老掉牙的题目,可是怎么也想不起出处。摄影师把冲洗好的照片传给大家看,卡利普盯着其中一张,心想他或许能忆起自己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个秃头男和他的故事。只要他想起来后,他似乎就能告诉那个男人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与此同时,另一张难以辨认的脸孔之谜也将得到解答,就好像摄影师的脸孔故事中所描述的情形。轮到卡利普的时候,他的结论是法官必须豁免牧羊人的刑责,他一边说,脑中一边想着,自己很可能已经读出了退休上校脸上的隐藏意义:似乎,这名退休军官刚开始说故事的时候,是某一个人,而在他说完之后,却变成了另一个人。讲故事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事?在故事讲完的时候,是什么改变了他?

    接着轮到卡利普说故事,他开始叙述一个从一名专栏作家那儿听来的事件,关于一位单身老记者的迷恋。这位老兄花了一辈子在巴比黎日报工作,负责综艺消息的翻译,并撰写电影和戏剧评论。由于他对女人的衣着饰品比对女人本身更感兴趣,因此他没有结婚。他独居在贝尤鲁一条小巷中一间狭小的两房公寓里,只养了一只看起来比他老而孤单的虎斑猫做伴。平静的生活中惟一的起伏,是在晚年的时候,他开始阅读马塞尔普鲁斯特那似乎没完没了追寻过往回忆的小说。

    年老的记者爱极了这本书,甚至好长一段时间他根本没兴趣谈其他话题,然而,他始终找不到别人愿意像他这样,投注心力辛苦读完这本迷人的法文巨著。不仅如此,他甚至遇不到半个人能够分享他的热情。结果他只得退回自己的内心世界,把那些他读过不知多少遍的书册中的故事和场景一遍遍对自己述说。要是他一整天过得不顺利,或是碰到一些冷漠、粗俗、贪婪而通常可以称之为“没文化”的人,又不得不忍受他们的无礼与粗野,这时他就会告诉自己:“我不在这里,我人现在在家里,在卧室里,脑中正想着我的阿尔贝蒂娜正在隔壁房里或睡或醒,或者正喜悦地倾听着阿尔贝蒂娜踩着公寓地板的轻柔步伐!”每当他苦闷地走在外面街上时,他都会像普鲁斯特小说中的叙述者那样,假想有一个年轻美丽的女人正在家中等待,想像着阿尔贝蒂娜——就算只是和她随便见个面都能带给他极大的快乐——正在等待他,他幻想着阿尔贝蒂娜等他时会做什么动作。等年老的记者回到那间暖炉永远不够暖的两房公寓后,他会悲伤地记起阿尔贝蒂娜离开普鲁斯特的篇章。弥漫在冷清公寓中的哀凄之情渗入他的内心,他不停回想起种种情境,仿佛自己既是普鲁斯特又是他的情人阿尔贝蒂娜:就是在这里,他曾与阿尔贝蒂娜一起谈话,一起欢笑;她总是先按了门铃才来拜访他;他那无穷无尽的阵阵妒火;共同去威尼斯旅游的梦想。他不断地回忆,直到悲喜交集的泪水从眼眶滑落。

    星期天早上他都和他的虎斑猫待在家里,有时候当他读到报纸上刊登的粗糙故事而感到恼怒,或是想起好奇的邻居、冷漠的远亲或伶牙俐齿的无礼孩童嘴里的讥讽时,他会假装自己在旧橱柜的小抽屉里找到了一枚戒指,并幻想那是阿尔贝蒂娜遗留下来,而被他的女佣法兰丝在玫瑰木的书桌抽屉里发现了。接着,他会转身对假想的女佣说:“不,法兰丝,”他压低声音,只让虎斑猫听得见“阿尔贝蒂娜并没有忘记。没有必要把戒指还回去,因为阿尔贝蒂娜很快就会回来。”

    我们居住在一个多么可悲而凄惨的国家啊,老记者心想,竟然没有半个人知道阿尔贝蒂娜或普鲁斯特。倘若哪一天出现了一个懂得阿尔贝蒂娜和普鲁斯特的人,那天必然是转机之日,没错,那时路上留着小胡髭的同胞们也许就可以开始过更高尚的生活,也许到时候,他们将不再只因为一时的妒火就拔刀互砍,而会像普鲁斯特那样,在脑中唤起情人的影像,沉浸于天马行空之中。所有那些为报纸写文章的作家和翻译家,自以为有文化修养的人,其实都是一堆愚钝平庸之士,因为他们根本不读普鲁斯特,不晓得阿尔贝蒂娜,也不知道老记者读过普鲁斯特,更没想过他本人既是普鲁斯特又是阿尔贝蒂娜。

    故事最令人惊异的地方,不在于老记者以为自己是一本小说的主人翁或是它的作者,因为毕竟,任何一个土耳其人,只要迷上了哪一本国内同胞还没读过的西方经典,不用多久后,都会全心全意地开始相信自己不仅爱看这本书,甚至根本一手写成了这本书。到头来他对周围的人越来越不屑,不单是因为他们没读过那本书,更由于他们写不出和他一样有水平的书。所以,最让人惊讶的并不是老记者长久以来自以为是普鲁斯特或阿尔贝蒂娜,而是没想到有一天,他竟把多年来深藏于心的秘密透露给了一位年轻专栏作家。

    或许是因为老记者对年轻专栏作家有一份特殊的情愫,所以才会向他吐露心事。这位年轻人拥有一种神似普鲁斯特和阿尔贝蒂娜的美:他的上唇冒出新生的短髭,体格健壮优美,臀部结实、睫毛密而长,此外,如同普鲁斯特和阿尔贝蒂娜,他的肤色黝黑,身材略矮,丝般柔滑的皮肤泛着巴基斯坦人的古铜光泽。不过,相似点仅止于此。这位年轻俊美的专栏作家对于欧洲文学的品味,只限于法国小说家保罗科克和意大利作家比提葛利,第一次听见老记者的暗恋故事时,他的反应是哈哈大笑,接着他宣布要把这则趣闻写进自己的一篇专栏里。

    老记者这才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他恳求年轻俊美的同事忘记这一切,可是对方充耳不闻,只是继续笑个不停。老记者回到家后,马上明白自己的整个世界已然瓦解:置身于空荡寂寥的房间里,他再也想像不出普鲁斯特的妒意、他与阿尔贝蒂娜相聚的时光,甚至是阿尔贝蒂娜后来的去向。全伊斯坦布尔只有他呼吸到并赖以维生的神奇爱情,他惟一能够感到骄傲、无人能玷污的圣洁爱情,很快地,将会在成千上万个愚蠢的读者中,被人粗鄙地传诵,这就好像强暴了他多年来奉为神祇的阿尔贝蒂娜。老记者好想去死。想到阿尔贝蒂娜的名字——那美丽的名字,那亲爱的阿尔贝蒂娜,他的深情挚爱,她的移情别恋可以让他嫉妒而死,她的离去使他憔悴绝望,而第一次见到她骑着脚踏车驶在巴尔贝克的景象,则叫他一辈子无法忘怀——将会被印在一张张报纸上,流落到一群愚蠢的读者手中。这些人除了前总理的盗窃案件和最新广播节目的错误声明之外,从来没读过任何东西,他们将把报纸拿来铺在垃圾筒下面,或是拿来垫尚未清肠去鳞的鱼。

    就因为想到这一点,他才鼓起勇气,下定决心打电话给那位有着丝缎皮肤和新生短髭的专栏作家,向他解释,惟有他一个人能够体会如此特别而无可救药的爱情,如此的人性情感,他那卑微而没有止境的妒意。他乞求专栏作家,永远别在他的任何一篇专栏中提及普鲁斯特或阿尔贝蒂娜。“更何况,”他又加强补充道“你甚至没读过马塞尔普鲁斯特的经典!”“谁的什么经典?”年轻人问,他早已把这件事以及老记者的迷恋忘得一干二净。于是老人又重述了一遍他的故事,而这位漫不经心的年轻专栏作家再一次爆出大笑,兴高采烈地说对啊,对啊,他非得把这则故事写出来不可。或许他甚至觉得老头儿实际上的确想要张扬这个题材。他便提笔写下这则故事。在这篇有点像短篇小说的专栏里,对于老记者的描述就像是你们之前听到的:一个可怜、孤单的伊斯坦布尔老人,爱上了一本西方的奇异小说,幻想自己既是这本书的作者也是其中的主人翁。故事中的老记者也和现实中的老记者一样,养了一只虎斑猫。故事中的老记者也同样因为看到自己在一篇报纸专栏中受尽嘲讽,而震惊不已。在这则故事中的故事里,老记者也是在看到阿尔贝蒂娜和普鲁斯特的名字出现在报纸上之后,而想要去死。在老记者最后几个忧郁夜晚的噩梦中,那出现于一层又一层故事中的孤独记者、阿尔贝蒂娜和普鲁斯特,不断重复跌入那无止境、一个又一个的无底深井。每每半夜从噩梦中惊醒时,老记者再也无法感受到那份无人知晓的爱情喜悦。残酷的专栏刊出后过了三天,人们破门进入他的房间,发现老记者已经在睡梦中平静地死去,是那座不肯散发出半点热气的炉子所漏出的煤烟,使他窒息而亡。虎斑猫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但终究鼓不起勇气去啃食它的主人。

    尽管内容悲伤,但这故事牢牢吸引了听众,使得大家情绪高昂了起来。有几个人,包括几位外国记者,从椅子上起身,随着不知哪里传来的收音机音乐,和女孩们跳起舞来,就这样又笑又闹,直到酒吧打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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