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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里希一起去意大利只不过是一场梦;但以后,结为夫妻以后,他们会回那儿去的。到那时,也许该是他刘易斯做她的向导了。该是他向她揭示她出生地的历史奇迹了,而对这些她知之甚少,仅仅通过小小的家庭渠道了解一点,而这些渠道又是那么离奇古怪,微不足道。

    对未来的憧憬扩展了她的求婚者的胸怀,使他心甘情愿地接受了离别的主意。毕竟他私下感到自己仍然是个孩子,等到回来时他就是一个男子汉了;他打算在第二天见面时把这些想法告诉她。当他回来时,他的个性也就形成了,他的生活知识(他已经认为自己的这种知识相当可观了)将会完善,到那时谁也无法迫使他们分开了。想到他父亲的喝斥与吼叫对一个道游欧洲后归来的男子汉的影响将会显得多么渺小,他事先笑了。

    先生们都在谈论着他们自己早年欧洲经历中的奇闻轶事。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包括雷西先生在内——旅行的范围有拟议中的刘易斯的旅行范围广。然而于扎尔兄弟由于银行事务两度去过英国。而海军准将莱杰利,由于是个勇敢的男子汉,不但到过法国,还去过比利时——且别说他早年在远东的经历了。这三位都在回首历历在目、开心逗趣的往事,倒略有几分不满色彩——“嗬,那些法国娘儿们哪,”海军准将露出一嘴白牙咯咯地笑着——然而可怜的肯特先生,出国去度蜜月,却在巴黎卷入了1830年的革命,又在佛罗伦萨害了一场热病,在维也纳差点儿被当作间谍逮捕。在这种灾难性的、从不重复的历险之中唯一令人满意的一件事就是他被一群人错当成威灵顿公爵(他就在穿着他那件信使穿的蓝色紧身长外衣准备从一家维也纳饭店溜出去的时候)——“嗨,那伙人真是热情到家了,”肯特先生承认。

    “我那可怜的弟弟朱利叶斯怎么能在欧洲生活下去!唉,看看那下场——”他常常说,好像可怜的特里希平常的相貌对他的道德说教增添了令人敬畏的意义似的。

    “在巴黎有一件事情,我的孩子,得警告你小心才是,就是帕利罗亚尔的那些赌窟,”肯特先生坚持说。“我本人从未涉足这些地方,可是瞟一眼外表也就够了。”

    “我知道一个家伙在那里被宰了一顿,”亨利-于扎尔证实道。当海军准将喝他的第十杯酒时,咯咯地笑出了眼泪。“那些娘儿们哪,那些娘儿们哪——”

    “至于维也纳——”肯特先生说。

    “即便在伦敦,”安布罗斯-于扎尔先生说道“年轻人也必须提防那些赌棍。什么骗人的把戏他们都会耍,那些招徕顾客的人眼睛总是盯着嫩芽子,这个词儿,”他追悔莫及地补充道“他们可以用到初来乍到这个国家的任何一个人身上。”

    “在巴黎,”肯特先生说“有一回我差点儿被挑逗着进行了一场决斗。”他心有余悸又如释重负似的叹了一口气,然后释然于怀地朝海湾他自家宁静的屋顶那面瞟了一眼。

    “嗬,一场决斗,”海军准将笑着说“在这儿一个人随时可以决斗。当我还是个年轻小伙子的时候,我在新奥尔良进行过十几场决斗。”海军准将的母亲是位南方贵妇,他父亲去世后,她在路易斯安那州娘家住了好几年,因而她的儿子早早就开始了各种各样的经历。“说起女人”他推心置腹地笑了笑,把他喝干的杯子递给雷西先生。

    “女士们——!”肯特先生用一种警告的声音喊道。

    先生们立即站起身来,海军准将也像别的人一样的敏捷、稳重。客厅的窗户打开了,雷西夫人出现在窗前,穿一件打褶裥带里子薄绸女服,戴一顶巴黎针钩花边帽,身后跟着两个女儿,身着上了浆的蝉翼纱服,配件粉红色的针织短衫。雷西先生用自豪赞赏的目光望着他的女眷。

    “先生们,”雷西夫人用一种非常平和的声音说道“晚饭已经上桌了,请诸位给雷西先生和本人赏光——”

    “夫人,赏光的,”安布罗斯-于扎尔先生说“应当是您二位,如此盛情邀请我们。”

    雷西夫人行屈膝礼,先生们鞠躬还礼,雷西先生说“让雷西夫人挽着你的臂,于扎尔。这次小小的告别聚会只是一件家事,另外二位先生就只好屈尊让我的两个女儿作陪了。萨拉-安、玛丽-艾德琳——”

    海军准将跟约翰-于扎尔先生彬彬有礼地朝两位姑娘走去。肯特先生作为表兄,走在雷西先生与刘易斯中间,与他们并排而行。

    啊!那张晚餐桌!它的景象有时总浮现在身处异国他乡的刘易斯-雷西的眼前,尽管在家里他胃口不大,吃饭也不挑剔,可后来在一些栗子粉、大蒜和一些怪模怪样的长触须的海鲜为食的国土上,每一想起那次餐桌上丰盛的饭菜;他就要遭受一次饥火的煎熬。餐桌中央摆着雷西有孔眼玲珑装饰的银盘,高高地托起一束六月玫瑰,周围悬垂着一篮篮糖衣杏仁和条纹薄荷糖。簇拥在装饰“主题”周围的是几个洛斯托夫特瓷盘,里面高高地摞着树莓、草莓以及最先上市的德拉华鲜桃。外侧是垒起来的小甜饼、油煎饼、草莓脆饼,热气腾腾的玉米面包,刚刚解下乳品厂平纹布包皮的、金色鲜润的奶油块,再把人们的视线引向摆在雷西先生面前的弗吉尼亚火腿,以及他妻子主持的两盘吐司夹炒蛋和烤蓝鱼上。后来刘易斯再也适应不了这种复杂的花样;“配菜”有麻辣烤火鸡腿和奶油炖鸡丁、黄瓜、西红柿片,几只沉甸甸的银罐里盛着黄油色的奶油汤,蛋白羹“滑溜儿”和柠檬果冻,这一切都与这种精心设计的固体成分穿插陈列。然而,它们应有尽有,或摆放在一起,或依次排列,一摞摞华夫饼干垒得像高塔,根基不牢靠,大有摇摇欲坠的架势,一只只细长的银壶装有械糖浆,一直陪伴着他们在餐桌上周游,黑仆戴娜随时予以补充。

    他们在吃——哦,他们大家都是怎么个吃法呀!——尽管女人们都应该一星半点地咬,而刘易斯盘子里的好东西却动都没有动,后来雷西先生投来一瞥警告的目光,或者玛丽-艾德琳送来恳求的神色,他才懒洋洋地把又子叉进了食物堆。

    雷西先生一直都在滔滔不绝地演说。

    “一个年轻人,以我的意见,在安身立命之前必须先见见世面;养成自己的情趣;增强自己的判断力。他必须钻研最有名的著作,考察国外社会的结构、古老文明的习俗,虽说摈弃它们的桎梏一直是我们的荣耀。尽管他会看到它们有许多可悲、可恨之处——”(“不过有些娘儿们就是这样,”大家听到海军准将莱杰利突然插话)——“大多数东西会使他感到能生在长在我们自己的自由制度下真是一件殊荣,从而铭感终身。不过我相信他也”——雷西先生襟怀恢廓地承认——“能够学到许多东西。”

    “不过,每逢礼拜天,”肯特先生斗胆进言;接着雷西夫人从对面向儿子低声细气地说:“啊,那正是我想说的!”

    雷西先生不喜欢别人打断他的话。遇到这种情况,他的身体就明显地涨大了。有一阵子他那硕大的块头像将崩的雪山似的笼罩在肯特先生插语和雷西夫人低语过后出现的寂静上;然后轰隆一声向他们俩压了下来。

    “礼拜天——礼拜天?得啦,礼拜天又怎样?在我们所谓的大陆礼拜天,一个优秀的圣公会成员有什么可怕的。我相信我这儿在座的诸位都是国教教徒,嗯?今晚可别在我的饭桌上为殉道会教徒或不信神的一位论教派的教徒哭丧,我已经意识到有点不对头了。我也不愿假定他们在我们小巷尽头的小教堂里窃听浸礼会教徒的叫嚣从而冒犯我家的女眷。不?我想不会!好吧,那么我来说说,对天主教徒有什么担心的呀?要我赞成他们那些异教徒似的教义是万万不可能的事——不过,真该死,他们也去教堂,对吧?他们也像我们一样真正地做礼拜,对吧?也有真正的牧师,并没有多少穿着像俗人一样,而且更不像话的是用他们自己那种俗不可耐的行话跟上帝唠嗑儿的那种不三不四的人吧?对,先生”——他突然转向缩头缩脑的肯特先生——“在国外我害怕的不是教会,而是阴沟,先生!”

    雷西夫人脸色变得惨白。刘易斯知道她也对那些阴沟深感不安。“还有那夜里的空气,”她叹了口气,轻得几乎听不出来。

    然而雷西先生重新回到他的主题上。“以我之见,如果一个青年人要旅行,他旅行的范围得尽可能地广一些——哦——情况许可的话。尽可能多地见见世面。这就是给我儿子的启航令,海军准将,这里预祝他尽最大的努力付诸实行!”

    黑仆戴娜撤走了弗吉尼亚火腿,或者更确切地说,撤走了残留在盘子里的骨头架子之类的东西,给一钵潘趣酒腾出了位置。雷西先生从酒钵里盛了几勺郁烈的美酒倒进摆放在他面前的一只银托盘里的那些玻璃杯中。男士们都站起身来,女士们有的微笑,有的流泪。大家一起干杯预祝刘易斯身体健康遨游欧洲成功,真是一气呵成,搞得雷西夫人连忙向两位女儿点头示意,于是响起一阵浆硬的荷叶边的——声,把客人们轻轻地送出屋去。

    “不管怎么说,”刘易斯听到她在门槛那儿对她们低声地说“你父亲使用这种言辞,说明他跟亲爱的刘易斯在一起心情好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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