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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清晰地回想起博福特那笨拙的身影,穿着豪华的皮衣皮靴在斯库特克利夫的雪地上大步行走的样子。

    “肯定会清出大量的污泥浊水,”杰克逊接着说。“他的钱并不是都花在里吉纳身上的呀。”

    “噢,唔——是打了折扣的,对吗?我想他还是会逢凶化吉的,”年轻人说,他想改变一下话题。

    “也许吧——也许。据我所知,他今天要去见几位最有影响的人物,”杰克逊先生勉强地让步说。“当然了,希望他们能帮他度过难关——至少是这一次。我不愿设想让可怜的里吉纳到专为破产者办的寒酸的国外温泉地去度过余生。”

    阿切尔没有作声。他觉得,无论后果多么悲惨,一个人若是得了不义之财自然应当受到无情的报应。因而他几乎想也没想博福特太太的厄运,心思又回到眼前的问题上。在提到奥兰斯卡夫人时梅的脸红了,这是什么意思呢?

    他与奥兰斯卡夫人一起度过的那个盛夏之日已经过去4个多月了,自那以后再没有见过她。他知道她已回到华盛顿,回到了她与梅多拉在那儿租下的那所小房子。他曾给她写过一封信,简短几句话,问她什么时候能再相见,而她的回信则更为简短,只说:“还不行。”

    从那以后,他们之间再不曾有过交流。他仿佛已经在自己心中筑起了一座圣殿,她就在他隐秘的思想与期盼中执掌王权。渐渐地,渐渐地,这座圣殿变成了他真实生活的背景,他的理性行为的惟一背景,他把他所读的书、滋养他的思想感情、他的判断与见解,统统都带进了这座殿堂。在它的外面,在他实际生活的现场中,他却怀着一种与日俱增的不真实感与缺憾,跌跌撞撞地与那些熟悉的偏见和传统观念发生撞击,就像一个心不在焉的人碰撞自己屋里的家具一样。心不在焉——这正是他目前的状态,他对于周围人们觉得实实在在的东西一概视而不见,以致有时候,当他发现人们依然认为他还在场时,竟会让他大吃一惊。

    他注意到杰克逊先生在清理喉咙,准备做进一步的披露。

    “当然,我不知道你妻子家对人们关于——唔——关于奥兰斯卡夫人拒绝她丈夫最新提议的看法有多少了解。”

    阿切尔没有吭声,杰克逊转弯抹角地接下去说:“很可惜——实在很可惜——她竟然拒绝了。”

    “可惜?究竟为什么?”

    杰克逊低头顺着他的腿向下望去,一直看到那只没有皱褶的短袜及下面发亮的轻便舞鞋。

    “唔——从最起码的理由说吧——现在,她准备靠什么生活呢?”

    “现在——?”

    “假如博福特——”

    阿切尔跳了起来,他的拳头嘭的一声砸在黑胡桃木边的写字台上。那一对铜墨水池在座窝里跳起了舞。

    “你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先生?”

    杰克逊先生在椅子里稍微动了动,以平静的目光盯着年轻人那张激怒的脸。

    “唔——我从相当可靠的方面得知——事实上,是从老凯瑟琳本人那儿——当奥兰斯卡夫人断然拒绝回到她丈夫那儿去之后,她家里大大削减了对她的贴补,而且由于她的拒绝,她还丧失了结婚时赠予她的那些钱——假如她回去,奥兰斯基随时准备把钱移交给她。既然如此,那么,亲爱的孩子,你还问我什么意思,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杰克逊和善地反驳说。

    阿切尔走到壁炉台前,弯身把他的烟灰弹到炉格里。

    “对奥兰斯卡夫人的私事我一无所知,可我也毫无必要搞清楚你所暗示的——”

    “哦,我可没作什么暗示呀。是莱弗茨,他算一个,”杰克逊先生打断他道。

    “莱弗茨——那个向她求爱、并受到责骂的家伙!”阿切尔轻蔑地喊道。

    “啊——是吗?”对方急忙说,仿佛这正是他设下圈套等他说出的内容。他仍然斜对炉火坐着,那双老眼尖刻地盯着阿切尔,仿佛把他的脸用弹簧给顶住了似的。

    “唉呀呀,她没有在博福特栽跟斗前回去真是太遗憾了,”他重复地说。“假如她现在走,又假如他破了产,那只会证实大家普遍的看法。顺便说一句,这种看法可决不是莱弗茨一个人特有的。”

    “噢,她现在是不会回去的,决不会!”阿切尔话一出口就又意识到,这恰恰是杰克逊在等候的。

    老绅士留心地打量了他一番。“这是你的意见吧,嗯?唔,无疑你是知道的。不过人人都了解,梅多拉剩下的那几个钱都掌握在博福特手里。我真想不出,没有他帮忙,她们两个女人怎么活下去。当然,奥兰斯卡夫人说不定还能让老凯瑟琳的心软下来——她一直坚决地反对她留在这儿——老凯瑟琳愿意给她多少贴补就能给多少。不过大家都知道她把钱看得很重,而家中其他人都没有特别的兴趣一定要把奥兰斯卡夫人留下。”

    阿切尔怒火中烧,但也只能干着急:他完全处于明知要干蠢事却还一直在干的那种状态。

    他发现杰克逊立即就看出他并不了解奥兰斯卡夫人与祖母及其他亲属的分歧,而且,对于他被排除在家庭会议之外的理由,老绅士也已得出了自己的结论。这一事实告诫阿切尔必须小心从事,有关博福特的含沙射影已使他气得不顾一切了。然而,尽管他可以不顾个人的安危,他仍然没有忘记杰克逊先生现在是在他母亲家里,因此也是他的客人。而老纽约一丝不苟遵循的待客礼节,是决不允许把与客人的讨论变为争吵的。

    “我们上楼去找我母亲吧?”杰克逊先生最后一截烟灰落进臂下的铜烟灰缸时,他唐突地提议说。

    坐车回家的路上,梅一直奇怪地沉默无语,黑暗中,他仍然感觉到她严严实实地包在那层威胁性的潮红之中。那威胁意味着什么,他不得而知,但它是由奥兰斯卡夫人的名字引起的——这一事实足以引起他的戒备。

    他俩上了楼。他转身进了图书室。平时她总是跟他进来的,但他却听见她沿着过道往前走去,进了她的卧室。

    “梅!”他急躁地大声喊道。她过来了,轻轻瞥了他一眼,对他的口气有些惊讶。

    “这盏灯又冒烟了。我想仆人们该注意把灯芯剪整齐点吧,”他神经质地抱怨说。

    “对不起,以后再不会出这样的事了,”她用从母亲那儿学来的坚定愉快的口吻回答说。这使阿切尔更加烦恼,觉得她已经开始拿他像个小韦兰先生似的加以迁就了。她弯下身去捻低灯芯,灯光反照着她那雪白的肩膀和那张轮廓鲜明的脸,阿切尔心想:“她真年轻啊!这种生活还得没完没了地持续多少年!”

    他怀着一种恐惧,感觉到了自己旺盛的青春、血管里热血的悸动。“听我说,”他冷不丁地说“我可能得去华盛顿呆几天,不久——大概下星期吧。”

    她一只手依然停在灯钮上,慢慢朝他转过身来。灯火的热力使她脸上恢复了一丝红润,不过当她抬起头时,脸色又变得苍白了。

    “有公事?”她问,那语气表示不可能有其他原因,她提这个问题是未经思索的,仿佛仅仅为了完成他那句话。

    “当然是有公事了。有一起专利权的案子要提交最高法院——”他说出了发明者的姓名,进而以劳伦斯-莱弗茨惯用的那种伶牙俐齿提供细节,而她则专心致志地洗耳恭听,并不时说:“是的,我明白。”

    “换换环境对你会有好处,”他讲完后她坦然地说。“你一定得去看看埃伦,”她又补充道,一面带着开朗的笑容直视着他的眼睛。她讲话的口气就像是在劝告他不要忘记某种令人厌烦的家庭义务一样。

    这是他们两人中间有关这个问题所讲的惟一一句话,然而按照他们所受训练的那套规范,这话的含义却是:“你当然明白,我了解人们对埃伦的那些说法,并且真诚地同情我的家人让她回到丈夫身边去的努力。我还了解——由于某种原因你没有主动告诉我——你曾经劝说她抵制这种做法,而全家年纪大的人,包括我们的外祖母,都一致同意那样做。还有,正是由于你的鼓励,埃伦才公然违抗我们大家的心意,才招致杰克逊先生今晚大概已向你暗示的那种非难。这暗示使你那么气愤暗示确实有不少,不过,既然你好像不愿接受别人的暗示,那么就让我亲自给你一个吧,用我们这种有教养的人能够相互交流不愉快的事的惟一方式:让你明白我知道你打算到了华盛顿去看埃伦。也许你是特意为这个目的而去的呢。既然你肯定要见她,那么,我希望你得到我充分明确的赞同去见她——并借此机会让她明白,你怂恿她采取的行为方针可能导致什么样的结果。”

    当这种无声信息的最后一句传达给他的时候,她的手依然停在灯钮上。她把灯芯捻低,取下灯罩,对着发蔫的火头哈了口气。

    “把它吹火气味就小些,”她带着精于理家的神气解释说。她在门口转过身,停下来接受了他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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