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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面——”

    柴冲嗔目大吼:

    “他敢!”

    于是,暗影中扬起一阵哧哧笑声,钱来发的嗓音慢条斯理的漾了过来:

    “平时看你,尚有几分聪明,怎的一到紧要关头,你就变糊涂了?柴二少,你们家的费长客说得不错,我的确不会容许你二人出外召唤援兵,你该多用脑筋想想,我好不容易才把形势扭转到于我有利的程度,这乃是拿血肉换来的成果,在目的未达之前,岂可任由逆变?”

    对着声音传来的方位,柴冲咬牙切齿的道:

    “钱来发,你已是笼里困兽,瓮中之鳖,还敢大言不惭,妄语相胁?只要你有胆露头,便必叫你血溅三步,尸横就地!”

    那一边,钱来发笑得更加有趣了:

    “柴冲,我热切的希望你付诸行动,我在等着,只不过我要慎重提醒你,在你们采取行动,打算叫我‘血溅三步、尸横就地’的时候千万别忘记你那‘小乔’的安全问题,所谓‘上场不认父’,一旦到了生死相争的当口,不管伤者与非伤者,凡属敌对,便一律格杀勿论了!”

    柴冲的额头间暴起青筋,呼吸越显粗浊,他望着手中已经熄灭的火折子上那一点暗淡的残红,一颗心也不由变得阴翳了:

    “钱来发,朝廷有法,江湖有道,你我之间,无论如何拚杀是另一回事,却不该殃及受伤的人,这乃为道上起码的规矩,枉你草莽行走,风尘打滚了这许多年,竟连这点德美修养都没有,你还配向人提名道姓么?”

    嘿嘿一笑,那边厢的钱来发消消停停的道:

    “我说柴二少,人的嘴果然只是两张皮,阴阳颠倒、翻云复雨全听你在搅合了;你们柴家三代强梁,一窝贼痞,居然还敢奢言什么‘德美修养’?请问‘柴家府’上上下下几辈子来何曾讲求过‘德美修养’?背信寡情的是你们,见利忘义的是你们,破坏传规的也是你们,柴二少,你们要往绝处做,就休怪我钱某人要朝狠里走,斗力斗命,大家玩完,你们不起怜悯,我便发不得慈悲!”

    柴冲一面注视着费子须蹑手蹑足的向钱宋发出声的方位掩进,一面故意不停说话,以图吸引钱来发的注意力:

    “姓钱的,你真是豺狼之性,蛇蝎之心,对一个奄奄一息的妇人,竟也如此赶尽杀绝,不依不饶,狠毒到这步田地,便不怕祸延子孙,遭至天谴?”

    钱来发声声冷笑:

    “少给我来这一套,他娘发狠的人不是我,乃是贵柴家府的列位大娘大爷们,你们六亲不认,跋扈在前,莫非就不许我施威于后?横竖已经卯上,是福是祸便各自承担,说什么祸延子孙,遭至天谴,全是扯淡!”

    柴冲犹在继续拿着言语:

    “乘人之危,落井下石,钱来发,天底下任什么卑劣恶毒的勾当都叫你干净了,今晚上不管我们是胜是败,是死是活,亦必不容你苟全”

    “呸”了一声,钱来发仍在原位未动:

    “用不着替我铺排,柴二少,你还是多替自家打算打算吧,眼瞅着你就——”

    话尚未说完,已被费子须暴起的行动把语尾打断——但见费子须满头的银发蓬飞,人自高处扑落,双手握棍,奋力挥击,势疾劲猛,直若泰山进裂,有天云色变之威!

    这当顶一击,可以说聚合了费子须半生功力所在,不仅劲道强浑,准头奇佳,且棍身下落的走式,已隐隐笼罩住四周寻丈的范围,显见姓费的心狠手辣,是笃定了要一举功成,不让钱来发再有翻身的余地!

    然而,难以思议的事也就发生在棍身击落的一刹,轰然巨响中,杂物齐飞,屑尘回扬,可是就没有费子须预期里的铁棍触肉声,他在挥棍的瞬息,已由反震的感觉下发现目标失踪,不但目标失踪,甚至不在他可以应变的丈许范围之内!

    钱来发的身影是由仓房的屋顶上坠下,他能够在费子须行动之前的短促空间里攀悬上屋顶,还不得不感谢那位卓昆仁兄,他利用卓昆原扣入自己颈肉间的“倒钩刀”嵌挂入屋顶的隙缝,借着这一点暂时的依附力诱使敌人强攻落空,事实上,仅此须臾的方位圜转,在生死相搏的关口上,已经足够足够了。

    “连臂蓝”的锋刃几乎在同一时间,便在费子须的身上割开了纵横交错的十七道伤口,且刀刀深入,俱中要害,费子须银发如雪的脑袋猛向后仰,连吭也没有吭出一声,人已四仰八叉的躺了下来!

    钱来发站稳于地,却兴起一股少有的虚脱感,他身子晃了几晃,急切间赶忙定下心神,调整呼吸,等在俄顷后恢复过来,仍觉脉息悸动,血气逆涌,他知道,自己可也被糟蹋得不轻!

    屋角处的柴冲由于全神贯注于费子须的行动上,过度的关切此举成败,业已失去了唯一向外求援的机会——他原可在费子须下手的瞬间奔门而出,如果他能够抛舍老婆的牵扯,如果他的动作够快,或许仍有半数成功的比算,但,如今却一切俱幻泡影,一切都迟了。

    钱来发步履略显蹒跚的走了出来,这一次,他毫不迟疑的自行抖亮火折子,以一汪朦胧的光晕照向屋角那对落难夫妇,一边端详着,他一边暗哑的笑了起来:

    “柴二少,你们一再吆喝着我露头,现下我可不是露头啦?但看光景,列位的状况倒不见强,至少,不比我强”

    吸了口气,柴冲咬着牙出声:

    “你,你把费子须-一”

    点点头,钱来发不以为意的道:

    “江湖恩怨,莫非多以杀伐为解决之道,而一旦搏战已起,则你死我活,不在话下,到了那步田地,柴二少,谁还讲得了慈悲?所以,费子须是完了,彻彻底底的断气挺尸啦!”

    唇角不停的抽搐着,柴冲目光僵滞的瞪视钱来发,喉结连连移颤:

    “钱来发,你,你还想怎么样?”

    钱来发故意露出一副既诧异、又迷惑的神情,左盼右顾的道:

    “我想怎么样?柴二少,这场火并,莫不成已经完了?好像尚不曾结尾吧?”

    咽了口唾沫,柴冲尽力按捺着自己心中的-股屈辱、一股怒恨:

    “不错,还不曾结尾,钱来发,要等你料理过我,才算是尘埃落定!”

    钱来发皮笑肉不动的道:

    “这不结了?你又何必多此一问?”

    柴冲阴着脸道:

    “姓钱的,但在你我交手之前,我有个条件——”

    嗤嗤-笑,钱来发昂然道:

    “条件?柴二少,只怕你弄差了,在你如今的情况下,没有提任何条件的资格,除了死拚,便是拚死,你唯一可以做的,只剩下祷告老天多多保佑”

    咬咬牙,柴冲忍耐着道:

    “若不能提条件,就算是我的请求吧!”

    钱来发把自己的面孔凑近了火折子,微眯双眼,好整以暇的道:

    “哼,这还算句人说的话,柴二少,你有什么请求,无妨先说出来听听,至于你的请求我能否照准,尚得看看你求人乃是什么内容而定。”

    柴冲生硬的道:

    “我请求在你我交斗之后,若是我不幸战败身亡,务必放我妻子一条生路”

    钱来发两眼骤睁,火辣的道:

    “这是什么活?拼死搏活各凭本领,你老婆如何能置身事外?开始有她的一份,结尾也当然有她的一份,柴二少,在各位下毒手对付我钱某人的辰光,你老婆何曾稍稍放我一码?”

    柴冲差一点就气炸了心肺,他额头两侧的太阳穴急速鼓跳,自齿缝中咝咝出气:

    “如此说来,钱来发,你是打定主意要玉石俱焚、赶尽杀绝了?”

    哼一声,钱来发摇头晃脑的道:

    “玉石俱焚并不见得,赶尽杀绝么?嘿嘿,只怕却免不了!”

    柴冲形色凄黯的回头凝视他的妻子,声音放得好低好低,好柔好柔:

    “小乔,事到如今,我已心乱若麻,你倒有个什么说法?好歹帮我拿个主意!”

    柴二奶虽然形容憔悴,精神委顿,头脑却仍清醒,她虚弱的道:

    “长远以来,遇着什么事,都是全听你的,现在,你可真要我替你拿主意?”

    叹一口气,柴冲伤感的道:

    “什么时候了,我还会与你客气?小乔,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柴二奶奶幽幽的道:

    “你-向都是有计较的人,此时慌了手脚,失了主见,原因只有一个,我知道,你是不放心我”

    柴冲呐呐的道:

    “你明白就好。”

    柴二奶奶把嗓调减轻到仅有柴冲可以听到的程度:

    “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要争争千秋,不必只争一时”

    涩涩的吞着唾沫,柴冲吃力的道:

    “这个道理我也了解,可是,可是”

    体谅的望着夫君,柴二奶奶小声道:

    “可是你不便启齿?”

    柴冲点点头,赧然无语;柴二奶奶缓缓的道:

    “不要紧,由我来替你说。”

    这一头,钱来发见他们小两口只-个劲的喁喁私语,不觉毛躁起来:

    “用不着难分难舍,情话绵绵了,反正你二位黄泉道上皆是一路,到时候尽有你们扯的,辰光不早,卯完算事!”

    柴二奶奶呛咳几声,提着气道:

    “钱来发,有件事,能以问得吗?”

    钱来发搓搓手,态度较为缓和的道:

    “虽说你对我不怎么样,谁叫我这个人天生就面慈心软?好吧,有话尽管说,我琢磨着就是。”

    柴二奶奶微带喘息的道:

    “你把我们柴家府糟蹋成这个样子,钱来发,目的是什么?”

    钱来发似笑非笑的道:

    “这不是多此-问?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目的?”

    柴二奶奶颔首道:

    “我明白,所以愿意让你达成目的,钱来发,你需索的东西,可以带走,其他凡是你看上眼的,也可以带走,不论那是不是你的”

    钱来发道:

    “告诉我,为什么你们的立场忽然软化了?在此之前,你们原是不妥协的。”

    身子痉挛了一下,柴二奶奶白着脸道:

    “生命总要比财物来得珍贵,生命甚至比尊严、颜面都来得珍贵,因为失去了这一切仍可找回,失去了生命,就毫无希望了”

    钱来发慢吞吞的道:

    “你的意思,是免去我们双方的最后一战?”

    柴二奶奶艰辛的道:

    “不错,我是这个意思”

    钱来发道:

    “其实你们夫妻的功力颇为不弱,连袂之下,尚未能确定鹿死谁手,何须妄自菲薄,在未曾上阵之前就先失了锐气?”

    柴二奶奶坦白的道:

    “我们决不妄自菲薄,相反的,我们更对自己的能耐有着极精确的估算,我们知道我们的力量可以达到什么程度,也明白什么形势可为与不可为,所以,我们自甘退让,拱手服输”

    钱来发打了声哈哈:

    “倒是挺识时务,能屈能伸!”

    柴二奶奶道:

    “你怎么说,钱来发?”

    踌躇了一会,钱来发道:

    “我怎么说?我倒难说了;要不宰杀你们,无异放虎归山遗患无穷;若是狠下心来斩草除根,对你们眼前的情况与方才的表明的态度而言,又实在过份了些,娘的,还真有点进退维谷哩”

    些二奶奶形容愁惨,神色痛苦的道:

    “话已讲到尽头,钱来发,该如何断处,悉随尊便,我们已经退无可退,不但损兵折将,辱己辱家,更且把个人的格节弃置于地,你要再不接受,我们除了拚死-战,已无他途!”

    舐了舐嘴唇,钱来发重重的道:

    “也罢,我就允了你们,横竖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错开今朝,往后再说,我却不能落个乘人之危,赶尽杀绝的恶名!”

    柴二奶奶眼中闪动着光辉,轻轻的道:

    “多谢成全,钱来发。”

    站在柴二奶奶身旁的柴冲,脸色铁青,嘴唇紧抿,模样难看到了极点,令人不禁担心,他会不会突兀想不开而一头撞向石墙?

    钱来发笑吟吟的道:

    “不客气,我早说过,我这个人哪,天生就面慈心软”

    柴二奶奶大方的道:

    “不止你要的东西,但凡这仓房里所有的一切,只要你喜欢,都可以带走。”

    摇摇头,钱来发道: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虽然也有几分贪婪的毛病,却不至贪到这等地步,二奶奶,你的慷慨,我姓钱的心领了!”

    火折子又已熄灭,黑暗中,柴二奶奶有些好奇的问:

    “钱来发,‘镇远镖局’的这些红货,你待用什么法子搬运?”

    钱来发走到门口,侧首一笑:

    “你会看到的,我是有备而来。”

    打开仓房的厚重木门,外面的火光已泼血也似的映泻进来,熊熊的火势不但不见减弱,反而比先时更猛烈了,钱来发探首一瞧,不免咋舌一-原来只有一幢楼房起火,如今竟变成了三幢,火舌蹿舞,浓烟滚腾,连半边天都烧成一片赤红了!

    这种景况,亦说明了柴家府的人为什么迟迟不来仓房探援的原因-一大火肆虐,自救不暇,如何还有精力兼顾其他?

    不过,楚雪凤的手段却也够狠够辣了,她要给予钱来发充裕的动手时间,竟将恁般巨大的代介扣压在柴家府的头上!

    朝着仓房的右后侧,钱来发撮唇发出三长一短的连续哨音,而反应几乎是立即的,一辆乌篷双辔马车已由夜暗中出现,越过事先搭就于宅边畦圃上的两条木板,声息极微的迅速赶来,车上的二位把式,正是焦二顺、焦从旺这一对难兄难弟。

    焦家兄弟跃下车座,和钱来发匆匆交谈数句,立刻开始动手搬运镖货,别看两个人都是一型的精干枯瘦,论起劲来挺有那么一把力气,没费多少工夫,该他们的东西已经完全搬到车上,两兄弟一个赶马,一个断后,又和来时一样,鬼里鬼气的顺着原路退走,过程之间,相当利落。

    钱来发更不留恋,焦家兄弟只一上路,他也跟着离开,直到里许之外,才对空发出一只事先备妥的花旗火箭,当那赤白交间的星焰流光进现于夜空之中,便是通知楚雪凤,大功告成,可以远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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