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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的水箱坏了,滴滴答答往下滴水。牛爱国打开车鼻子修了半天,也没修好,反把手给夹破了,顺手流血。崔立凡这车已跑了三十多万公里,也该报废了。牛爱国撕条破布,将手勒上,看车一时修不好,便将水箱加满水,硬撑着往前开。开一段,停车加一次水。终于开到“老李美食城”又打开车鼻子加水,发现水箱的窟窿破得更大了,刚加上水,哗的就流没了。牛爱国不敢再往前开,怕烧了发动机,用棉纱擦着手,进了饭店。这天李昆不在,到外地贩皮毛去了;李昆的小媳妇在柜台前坐着盘账,屋里有几拨路过的客人在吃饭。牛爱国与李昆两口子熟了,知道李昆的小媳妇叫章楚红。李昆是泊头人,章楚红不是泊头人,是张家口人;李昆到张家口贩皮毛,认识了章楚红;李昆回来与老婆离了婚,与章楚红结了婚。章楚红年龄比牛爱国小,但李昆年龄比牛爱国大,牛爱国仍喊她“嫂子”每次喊过“嫂子”章楚红看牛爱国一眼,都弯腰笑;章楚红一笑,牛爱国也不好意思笑了。牛爱国进门说:“嫂子,车的水箱坏了,我把车扔在这,一个人回沧州。”

    又说:

    “我明天还来,拎个新水箱。”

    章楚红正在算账,也没抬头:

    “知道了。”

    牛爱国转身出门,去路边搭长途汽车。这时已是下午六点,平日还有一班去沧州的长途汽车。但牛爱国等到晚上八点,长途汽车还没过来。牛爱国知道这班车要么提前过去了,要么还没过去,但坏在了路上;只好又返回“老李美食城”从窗子看屋里客人正多,在吆五喝六,牛爱国没进去添乱,找到一个板凳,坐在屋外槐树下吸烟。没想到这天是阴历十五。顶头一个大月亮,渐渐爬了上来。微风一吹,槐树树叶的影子,在脚下婆娑乱晃。看着月亮,牛爱国突然有些想家。由沁源来到沧州,也快一年了。想家也不是想别人,主要是想女儿百慧,也想妈曹青娥。牛爱国自来沧州之后,一月给家寄一回钱,寄回工资的四分之三,留下四分之一顾住自个儿;半月给家打一回电话。在沁源牛家庄的时候,牛爱国和妈曹青娥在一起,曹青娥对他说知心话,六十年前的事情,五十年前的事情,一说能说半夜;现在换成电话,母子俩并无话说。看来当面说话和打电话是两回事。每次在电话里,牛爱国问的都是相同的话:“妈,你和百慧还好吧?”

    妈也是相同的话:

    “好,你呢?”

    牛爱国:

    “好。”

    也就挂了。出门时给妈说是去北京,在电话里告诉妈又来到了沧州;从北京来沧州,是因为在沧州挣钱更多。在电话里,牛爱国没问过庞丽娜,曹青娥也没有提过她。长期不问,有时一时想问,倒不好开口。快一年过去,也不知庞丽娜怎么样了。有一天夜里做梦,许多人都在排队,要拥进一个门;牛爱国也在其中。正与人拥挤,突然看到远处的庞丽娜。牛爱国忘记了庞丽娜出事,似乎还是两人在一起的时候,牛爱国喊:“快来。迟了就来不及了。”

    庞丽娜从人群中往他身边挤。待挤到跟前,却不是庞丽娜,而是沁源县城西街“东亚婚纱摄影城”的小蒋。新仇旧恨,一下涌到牛爱国心头。牛爱国掏出一把刮刀,一下插到小蒋心口里。醒来,惊出一身汗。现在又想起这梦,牛爱国不禁摇头长叹,看来事情还没从心里过去,倒是在心里越淤越深了。这时吃饭的客人一拨拨散去,牛爱国又进了饭店。章楚红看他又进来,吃了一惊:“你咋没走?”

    牛爱国将没走的原委说过,章楚红又笑了。章楚红:“我正好还没吃饭,咱们一起喝酒吧。”

    便让厨子做了几个菜。章楚红盘完账,锁上抽屉,过来跟牛爱国一起喝酒。这时已是晚上十点,饭店的厨子、服务员都是邻村的,没了客人,他们也就下班回家了,饭店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过去牛爱国在这里喝酒,李昆都在,喝酒是他们三个人;和章楚红单独喝酒,还是他们认识以来头一回。一开始两人都感到别扭,但喝着说着,两人竟能说到一起。两人先聊起各自的老家,章楚红聊了张家口的毛驴和大境门,牛爱国聊了山西的永济青柿、临猗石榴,接着聊各自的好朋友是谁。章楚红说起张家口一个中学同学叫徐曼玉,两人好了十来年,在一起无话不谈。章楚红嫁给李昆,她爸她妈都不同意,她妈差点要开煤气自杀;她跟徐曼玉商量后,就嫁给了李昆。徐曼玉先在张家口开了个美发厅,叫“倾城发典”生意还好;但她贪心不足,扔下“倾城发典”又跟人到北京发展去了,从此断了音讯。章楚红说完,问牛爱国:“你的好朋友是谁?”

    牛爱国想了想,说:

    “李昆呀。”

    章楚红照牛爱国脸上啐了一口:

    “原以为你是个老实人,谁知也不老实。”

    牛爱国一笑,又将自己的好朋友想了一遍。论其最好,不是李昆;不是崔立凡;不是沁源的冯文修,离开沁源之前,已跟冯文修彻底掰了;不是临汾的李克智;不是山东乐陵的曾志远;算来算去,还是河北平山县的战友杜青海。但杜青海也不是过去的杜青海,杜青海在部队时靠谱,两人分别几年,也开始给牛爱国出馊主意。聊完这些,大半瓶酒下去,两人都喝得半醺,这时章楚红哭了,说起她和李昆的事。两人刚认识时,世上再没有两人说得着,不然她也不会二十出头,不顾爸妈反对,嫁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从张家口来到泊头;跟徐曼玉商量不商量还在其次。她嫁给李昆时二十二岁,谁知短短两年过去,两人就说不到一起,觉得不是那么回事。牛爱国见章楚红说了心腹话,一时激动,也将他和庞丽娜的事说了一遍。但他和庞丽娜的事,比章楚红和李昆复杂,说来话长;但两人相对,夜也很长;牛爱国拉开架势,从头至尾,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不是因为庞丽娜,他还不会千里迢迢来到沧州。说完,牛爱国也哭了。自离开沁源,到了沧州,牛爱国没说过这么多话。说完,心里痛快许多。在别人面前没说,在章楚红面前说了。说不算,还哭了。两人哭完,又觉得不好意思。这时章楚红换了一个话题。章楚红:“我在张家口没这么胖,还是来到泊头,长了这么多肉。”

    牛爱国:

    “你在张家口有多瘦?”

    章楚红起身去了里间,拿出一张照片让牛爱国看。那时的章楚红果然很瘦;但瘦也就是身材,前边两个大奶,仍是这么大。章楚红这时说:“知道今天为啥和你喝酒?”

    牛爱国:

    “凑巧呗。”

    章楚红:

    “还真是凑巧,今天是我生日。”

    牛爱国吃了一惊,忙站起身:

    “祝嫂子生日快乐。”

    章楚红啐了牛爱国一口,又用手胡噜了一下他的头。牛爱国本来胆小,也是喝多了酒,酒壮着胆,放下照片,竟一下抱住了章楚红。他以为章楚红会推他,如果推他,他就开句玩笑解个场;但章楚红也没推他,任他在那里抱,任他胡噜她的后背;牛爱国拉章楚红到里间,他以为章楚红会推他,章楚红也没有推他;到了里间,牛爱国一下把章楚红按到床上,然后脱她的衣服,脱自己的衣服,摘她的乳罩,摸她的大奶;这时章楚红推开了他,他以为章楚红要穿衣服,但章楚红光着身子,倒了一搪瓷缸子温水,又拿一个脸盆让牛爱国端着,她浇着温水,用手给他洗下身。洗完,擦干,章楚红蹲下身,用嘴噙住了牛爱国。牛爱国快一年没挨女人的身子,身子一下就化了。两人在床上忙了三个小时。章楚红喊得屋里的缸盆都有回声。牛爱国汗出得像水浇一样。月光照在床上,觉得月亮像太阳一样热。牛爱国是结过婚的人,但在床上,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女人。过去,牛爱国跟庞丽娜在床上办这事的时候,庞丽娜闭着眼睛,从头到尾没有声响;现在章楚红呐喊的时候,眼睛却是张着,越喊越张,越张越大。这越张越大,把牛爱国也张开了。这时牛爱国觉得自己与这个饭店有缘,当初在这里丢了一个鱼皮口袋,现在得到一个女人。等两人完了事,天已微明,这时牛爱国的酒醒了,身上的汗开始往回退,心里也开始后怕。同时感到对不起朋友李昆。章楚红看出他的神色,倒替他解围:“他在外边贩皮毛,也拈花惹草。”

    牛爱国:

    “你咋知道?”

    章楚红:

    “他下边有病,我不敢挨他。”

    牛爱国吃了一惊,这时明白章楚红给他洗下身的原因,也知道了章楚红和李昆平日拌嘴的缘由。看起来拌的是别的,根子却在这里。同时知道,章楚红比自己胆大。但越是这样,牛爱国越是害怕。如果章楚红和李昆关系好,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他们俩在根上出了问题,自己就捅了个马蜂窝。害怕不是害怕这窝蜂会蜇人,而是因为庞丽娜,牛爱国心里本来就有个马蜂窝,现在又多出一个,牛爱国心里承受不起。第二天回到沧州,牛爱国决心与章楚红断了,但他还有一个卡车在“老李美食城”扔着。拎着水箱回来取车,半下午回到“老李美食城”他没敢进去,藏在公路旁的庄稼地里。庄稼地今年没种油菜,种的是玉米;玉米还没长起来,牛爱国蹲到地里吸烟。一直等到半夜,地上横七竖八躺满烟头,牛爱国才悄悄潜到“老李美食城”打开卡车的鼻子盖,用嘴叼着手电,开始换水箱。换一个水箱得俩钟头,他硬是没弄出声响。看来啥事只要用心,不可能的事就能变成可能。然后跳上车,发动,猛地把车开走,像是偷车。从此半个月,他没敢再来泊头。从沧州到德州,从德州回沧州,宁可绕路,也要躲开“老李美食城”但正是因为这个躲,心里更想。在沧州想,在南皮想,在东光想,在景县想,在河间想,在德州想;不开车想,开车也想。章楚红下边很茂密,像疯长的草一样;草丛之中,是一洼绿水。也不是光想那片草和那洼水,浑身上下,从里到外,枝枝叶叶都想。也不是光想身子,走路的姿势,说话的样子,说出的声音,都想。自生下来,牛爱国没这么想念一个人。半个月后,牛爱国终于憋不住,又来了一次,李昆又不在。夜里又剩牛爱国和章楚红两个人。章楚红啐了他一口:“原来以为你胆很大,谁知你胆很小。”

    牛爱国也不说话。章楚红:

    “怎么又来了?”

    牛爱国一把摸住她的下边,拉她到里间。半个月不见,两人更如干柴烈火。自此一发而不可收。牛爱国从沧州到德州,从德州回沧州,次次在“老李美食城”停留。但这时的停留,就和以前的停留不一样。有时牛爱国不是到德州送豆腐,而是到南皮,到东光,到景县,他宁肯绕路,也要来泊头县杨庄镇公路边的“老李美食城”牛爱国来“老李美食城”时,有时李昆在,有时不在。李昆在时,牛爱国像过去一样,仍给章楚红喊“嫂子”章楚红仍弯腰笑。李昆看着这笑和过去一样,牛爱国和章楚红却知道不一样。李昆不在,牛爱国就留下过夜。在一起不单为了睡觉,为两人说得着。也不单为了说话,为了在一起时的那份亲热,亲热时的气氛和味道。有时一夜下来,两人要亲热三回。亲热完,还不睡觉,搂着说话。牛爱国与谁都不能说的话,与章楚红都能说。与别人在一起想不起的话,与章楚红在一起都能想起。说出话的路数,跟谁都不一样,他们两人自成一个样。两人说高兴的事,也说不高兴的事。与别人说话,高兴的事说得高兴,不高兴的事说得败兴;但牛爱国与章楚红在一起,不高兴的事,也能说得高兴。譬如,庞丽娜过去是牛爱国一个伤疤,一揭就痛;第一次与章楚红说庞丽娜,牛爱国还哭了;现在旧事重提,再说庞丽娜,在牛爱国和章楚红嘴里,庞丽娜便成了一个过去的话题。牛爱国知道有了一个章楚红,他对庞丽娜的态度彻底变了。他们不但说庞丽娜,也说章楚红在李昆之前,交过几个男朋友,第一次跟谁,疼吗?出血吗?章楚红都一一告诉牛爱国;章楚红也问牛爱国跟过几个女的,牛爱国说除了庞丽娜,就是章楚红;章楚红就抱紧她。说完一段,要睡了,一个人说:“咱再说点别的。”

    另一个人说:

    “说点别的就说点别的。”

    这时牛爱国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山西沁源县城西街“东亚婚纱摄影城”的小蒋,章楚红变成了庞丽娜。当初小蒋的老婆赵欣婷在长治“春晖旅社”捉奸,小蒋和庞丽娜,在屋里说的就是这种话。

    一次两人在床上说话,章楚红突然说:“老公,再没有跟你在一块好,你带我离开这里。”

    牛爱国倒一愣:

    “去哪儿?”

    章楚红:

    “去哪儿都成,只要离开这里。”

    当初牛爱国从山西沁源到河北来,是为了躲开在沁源的烦闷,现在章楚红却要从河北泊头到另外一个地方去。牛爱国知道一件事情,已经变成了另一件事情。如是一个月前,变成另一件事情牛爱国会害怕;一个月后,牛爱国变了,事情变了牛爱国就不怕。当初小蒋和庞丽娜出了事,小蒋害怕了,往后撤了,闪了庞丽娜;如是一个月前,牛爱国也是小蒋;一个月后,牛爱国就是牛爱国。牛爱国也不知道一个月后,自己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牛爱国说:“我回沧州盘算盘算,咱就离开。”

    章楚红搂紧他:

    “你要敢带我走,我就有一句话要给你说。”

    牛爱国:

    “啥话?”

    章楚红:

    “我回头再告诉你。”

    牛爱国回到沧州,便开始盘算带章楚红逃到哪里去。想来想去,无非是三个地方:一是去山东乐陵找曾志远,二是去河北平山县找杜青海,三是去山西临汾找李克智。初想个个都是地方,再想都觉得不合适。牛爱国一个人去合适,带着章楚红就不合适。这时才知道自己在世界上可去的地方少。正犹豫间“雪赢鱼豆制品公司”的老板崔立凡的一番话,又说醒了牛爱国。牛爱国与章楚红的事李昆一直没有察觉,做豆腐的崔立凡却看出牛爱国有些异常。这天牛爱国到东光县送豆腐,崔立凡要到东光县收账,也跟了去。牛爱国开着车,崔立凡在旁边坐着。牛爱国仍想着与章楚红逃到哪里去,也不说话。车出了沧州城,崔立凡端详牛爱国:“能看出来,你最近有心事。”

    牛爱国:

    “何以见得?”

    崔立凡:

    “你刚来沧州时脸蜡黄,后来小脸红扑扑的,现在又黄了。”

    一句话说中了牛爱国的心病,牛爱国半天没说话。崔立凡又说:“你过去不爱说话,后来爱说话,现在又不爱说话了。”

    事到如今,一是牛爱国正犹豫间,无人商量;二是他与崔立凡也算好朋友,遇到事情,两人爱在一起讲理;同时觉得崔立凡既不认识章楚红,也不认识章楚红的丈夫李昆;便将他与章楚红的事,来龙去脉,一五一十与崔立凡讲了。一直讲到章楚红让牛爱国带她走,自己正在犹豫。没想到崔立凡听完,猛地拍了牛爱国一掌:“兄弟,你大祸临头了。”

    牛爱国:

    “何以见得?”

    崔立凡:

    “大祸临头不是说你跟一个女的好,而是要带她走。”

    牛爱国:

    “何以见得?”

    崔立凡:

    “带她走容易,带走之后,是只想跟她玩玩,还是最终要娶她?”

    牛爱国:

    “刚认识时是在一起玩玩,现在就不一样了,想娶她。再没有跟她说得着。”

    崔立凡:

    “祸就出在这里。如只是玩玩,回头把她丢了,我不拦你;如想娶她,你可能把她带回沁源老家?”

    牛爱国与崔立凡处得久了,也将自个儿与庞丽娜的事给崔立凡说过;现在崔立凡一句话,说中了牛爱国的心病。牛爱国摇头:“老家还是一锅粥,与老婆还没离婚,哪里敢再去添乱?”

    崔立凡:

    “那你带她去哪里?”

    牛爱国:

    “想了好几天,也没合适的地方。”

    崔立凡拍着手:

    “这不结了。如是两人在外边漂着,我现在就能告诉你,是步死棋。你想啊,她现在的丈夫开着一个饭店,又贩皮毛,才能养她;你就会开一个车,漂在外边,顾住一个人行,顾两个人就勉强了;你哪里说得起这话?”

    牛爱国愣在那里。崔立凡:

    “你跟她说得着,是因为她现在由丈夫养着,你就是与她说个话;等你养她,就成了过日子,到时候就该说过日子了。”

    牛爱国突然如梦方醒,突然明白这才是自己这几天犹豫的原因。犹豫不是犹豫到哪里去,而是去了哪里之后咋办。崔立凡:“你的祸根还不在这里。”

    牛爱国:

    “还有啥?”

    崔立凡:

    “就在犹豫。要么马上带她走,要么马上跟她断了。”

    牛爱国:

    “此话怎讲?”

    崔立凡:

    “事情到了两人要走的地步,纸就快包不住火了。半夜下雪没人知道,半夜下雨总会有人知道。再犹豫下去,会出人命。她丈夫是本地人,你是山西人;等她丈夫知道了,能与你善罢甘休?”

    牛爱国出了一身冷汗。当初庞丽娜和小蒋的事发,他就差一点杀人。没有杀人不是小蒋和庞丽娜不该杀,当时连杀小蒋儿子的心都有,而是因为牛爱国有一个女儿叫百慧;章楚红和李昆没有孩子;李昆如果发现他和章楚红的事,他和章楚红都成了外人,出不出人命,还真保不齐。当一件事变成第三件事时,牛爱国又变回到过去的牛爱国。当晚回到沧州,一夜没睡。这个没睡,就和跟章楚红在一起时一夜没睡是两回事。左思右想,不敢再带章楚红走,决心与她断了。从此一个礼拜没理章楚红;去德州送货,或从德州回来,又开始绕开泊头。但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断不断,不由牛爱国一个人说了算。牛爱国一个礼拜没去找章楚红,章楚红就打来电话:“我都准备好了,你咋还不来?”

    牛爱国支吾着说:

    “还没想好去的地方。”

    章楚红听他的口气,知他要撤步了。章楚红:“刚说过的话,唾沫还没干,咋就变了?”

    牛爱国不敢说变,说:

    “没变。”

    章楚红:

    “带我去海南岛。”

    牛爱国:

    “那里一个人也不认识。”

    章楚红急了:

    “认识的地方,如何去得?”

    接着在电话那头哭了。接着翻了脸:

    “你要三天不来,我就告诉李昆。”

    牛爱国听章楚红这么说,心里更怕。他想离开沧州一走了之,但又觉得对不住章楚红,也让章楚红看不起;让人看不起倒没什么,从此可以和她一辈子不见面,关键是自己想起来,一辈子觉得窝囊。左右为难之时,牛爱国他妈曹青娥救了他。牛爱国他哥牛爱江从山西沁源县牛家庄打来电话,说曹青娥病了;而且病得很重,让牛爱国赶紧赶回山西。牛爱国接到电话,首先不是担心妈曹青娥的病,而是终于给自己找到一个离开沧州的理由。放下电话,牛爱国找到崔立凡。说明离开的事由;崔立凡还不信,以为他是要躲开章楚红,倒说:“断了就断了,还用走?”

    这时牛爱国开始着急曹青娥的病,顾不上给崔立凡解释,当时收拾行装,去了长途汽车站,匆匆离开了河北沧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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