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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真把一个小手指塞进了嘴里,轻轻的说:“爸爸,你买什么给我们吃?”

    念念立即附和:“爸爸,我要一块大──大饼。”她夸张了那个“大”字。

    “爸爸,妈妈呢?”真真问。

    “妈妈消饭饭。”念念永远把“烧”念成“消。”“念念要吃。”

    “爸爸──”真真用手推拉着父亲的手臂,哀求的唤。

    “爸爸──”念念跟着喊。

    嘉文跳了起来,他自己的肚子里也在叽哩咕噜乱叫,饿得眼睛发花,嘴里冒酸水。孩子们的哀呼撕碎了他,他逃避似的喊:“别吵!都给我闭嘴!”

    真真的嘴唇瘪了瘪,眼圈发红,她是十分容易受伤的。眨动着眼睛,她委屈的说:“我要妈妈!”说完,猛然“哇”的大哭了起来,一面叫着:“妈妈!我要妈妈!妈妈──”念念受惊吓的看着姐姐,嘴一扁,也跟着大哭大喊:“妈妈!妈妈!妈妈──”“我的天哪!我的上帝!”嘉文用手蒙住耳朵,逃出了大门,站在门外,他瞪视着门里哭成一对泪人儿似的孩子,又听到那口口声声唤娘的声音,心脏扭紧了,浑身都抽痛痉挛起来。门外很冷,寒风像刀子般的刮过他的面颊,卷进了小屋,桌上的蜡烛被冷风扑灭了。正哭成一团的孩子又受到黑暗的惊吓和恐怖,就更加尖锐的大哭大叫:“妈妈!哇──妈妈──”“你们等着,”嘉文的声音抖颤,被寒风吹散了,语不成声。“你们等着,我去弄钱,一定弄来──一定。你们等着──等着。”

    带上房门,把一对小女儿关在黑暗的屋内,他踉跄的奔向了大街,几乎是不经思索的,他在街车的隙缝中横冲直撞,终于来到一幢西式建筑物的前面。站在那屋子的廊柱底下,他喘着气,低头望着寒伧的自己。他没勇气按门铃,可是,孩子要吃的!伸出手去,他机械化的把手压在门铃上。

    门开了,一位整洁的女仆狐疑的望着他,他有气没力的说:“我要见李处长。”

    “你──贵姓?”女仆问:“有没有名片?”

    “没有,我要见李处长。”

    女仆的狐疑加深了。

    “你等一下。”

    门砰然关上,女仆进去了。好一会儿,门上的一个小方洞打开了,露出了李处长的一对眼睛。嘉文神经质的抽动着肩膀,莫名其妙的苦笑起来,喃喃的说:“李处长,我不是来抢劫的。”

    门开了,李处长拦门而立,严厉的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借我一点钱!我的孩子快饿死了!”他厚颜的说。

    “你知道我几乎被你拉垮吗?为了你,我欠下三、四万块钱,你还有脸来向我开口?”李处长的眼珠凸了出来。

    “我只要五十块!”

    “我告诉你,五角钱都不借!”

    “不──借──”嘉文低低的重复着李处长的句子。“我的孩子要饿死了。”“你还是个男子汉吗?”李处长声色俱厉。“多好的一个家庭,被你弄到如此地步,你还有什么脸做人?别向我伸手,嘉文,我不会给你一分钱!你的孩子要饿死了,你去工作呀!去赚钱呀!”

    “我找不到工作。”他低低的嗫嚅。

    “找不到?去踩三轮车去!去擦皮鞋去!去卖奖券去!要不然,你就到街上去讨饭去!无论做什么都可以,用你自己的力量去养活你的孩子,我们一角钱也不借!”

    “砰”然一声,门关上了,李处长消失在门内。嘉文呆呆的站在那儿,好久好久,才机械的转过身子,一步一步的向街头挨过去。孩子们饥饿之状,犹在眼前,哭啼之声,犹在耳畔,他不能回去。一小时后,他停在以前的协理门前,但是,却为一个粗暴的男仆挡了驾:“协理不在家!”

    他累了,倦了,饿了。风似乎越来越刺骨,寒冷凝固了他每一根血管。他拖不动自己的脚步,在深夜的街头,也不知该何去何从。可是,他没忘记孩子的哭声,没忘记应该弄些吃的东西回去。他走着,不断的走着,他的脚变得有一百斤重了,一千斤重了,一万斤重了然后,他来到湘怡哥哥的家门前。

    “看在湘怡的面上,”他乞求似的说:“请借我五十元!”

    “是你?杜嘉文?”李氏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你逼死了我们的妹妹,还要跟我们借钱吗?你这个没良心的流氓!我早知道你不是东西!只有我们那个傻妹妹会爱上你,弄得死都没个好死!姓杜的,你小心点,我们没要你赔款就算好的,你还来借钱!你不是有钱家的少爷吗?不是有洋房汽车吗?看看你,这个乞丐样子,就是我那位妹妹选中的好丈夫呀!”

    嘉文逃出了郑家,整个大杂院里的人都伸出头来张望,李氏还在后面穷嚷穷叫,指给邻居们看,数说着他的百般罪状他又回到大街上了,风比刚才更冷,夜比之前更寒,他的脚步比来时更沉重。俯视着自己,他看到一身的肮脏,一身的耻辱,和一身的罪恶。靠在一株电线杆上,他闭上眼睛,心底辗转呼号:“湘怡,我怎么办呢?湘怡?”

    湘怡没有答覆他,也没有人能够答覆他。裹紧了大衣,他重新向前面走去,脑?镌谒阉髯拍芙枨娜魏我桓鋈嗣詈螅窳楣庖簧粒肫鹆死险裕飧鋈嗽诙淖郎嫌吡怂耐蚬峒也疲淙徊皇撬桓鋈擞模悄嵌目叩睦习澹昧舜蟛糠帧衷冢云梢越韪话倭桨侔桑?br>

    有了一线新的希望,他的脚步就轻坑卩了,走过大街,穿进那条暗沉沉的小巷,他找着那家被掩护得很好的赌窟。可是,门口的门房挡了驾。

    “你不能进去,我们老板交代的。”

    “请他出来好吗?我要和他讲几句话。”他低声下气的说。

    老赵出来了,用那对斜吊眼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嘉文,叼着香烟的嘴角带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嘲弄的说:“怎么,嘉文,好久没看到你了。是不是又筹到了资本,要来玩一下?”

    “我不是来赌的──”嘉文吞吞吐吐的说:“我需要一点钱用──大概两百元。”

    老赵一语不发的望着他,半天才说:“怎样呢?”

    “想向你通融一下。”

    “哈哈,”老赵干笑了两声:“两百元有什么关系,不过我今天手气不顺,已经输了两万多,实在没有钱来借给你了,你还是去和别的朋友借借看吧!”

    “稳櫎─实在没人可借了,”嘉文恳求的望着他:“就借我一百吧。”

    老赵冷酷的摇摇头。

    “那么,五十元!”

    老赵再摇头。

    “三十!求求你,就借我三十吧!”嘉文抹掉了全部的自尊,哀求的喊:“你从我手里拿走了那么多钱,把我弄到现在这样的地步,就向你借三十块,你难道都不肯吗?”

    “笑话!”老赵的笑脸消失了,代替的,是一层冰冷的寒霜:“赌钱的时候有输有赢,你自己的运气不好,怪得了谁?我又没骗你的,抢你的,怎么说我从你手里拿走了钱呢?我输的时候也有呀,我可没说谁拿走了我的──”“我不是这意思,”嘉文急忙赔罪:“只是我需要一点钱,你就借我一点吧!”

    “我告诉了你,我今天没有!你去向别人借去!”

    “几十块都不肯吗?”

    “几块钱都不行,借钱出去要倒楣的,我手气正不好,你别烦我了!”

    “那么,我和你再赌一次!”嘉文咬牙的说。”你用什么资本来和我赌?”老赵冷笑的问。

    “用我的生命!”

    “哈哈哈哈!”老赵纵声大笑起来:“嘉文,你别傻气了,你的生命值什么钱?”

    “我的生命是不值钱,”嘉文的眼睛冒着火:“我就向你借一点钱跟你赌!”“我没兴趣,”老赵说:“你走吧,嘉文!老实告诉你,你已经不是我们的对象了,我们早调查过你,你没有一毛钱可以输了,现在,你还是趁早走吧!”

    “好,我明白了,”嘉文重重的喘着气:“你们是一个骗局,你们骗走了我全部的财产,好,我明白了,”他掉转了身子:“我要去告发你们,我要去检举你们!”

    “慢着!”老赵拦住了他:“你是聪明人,别做傻事,警察抓不住我们的,你也知道,对不对?你别给我们找麻烦,赌钱的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们可没扯着你的耳朵逼你赌,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假如你给我们找麻烦的话,你也知道那个后果是什么”

    老赵向身子后面看了一眼,于是,嘉文发现有两个彪形大汉,正慢慢的走了过来,这两人是嘉文熟悉的,在老赵赌钱的时候,他们总是斯斯文文的端茶倒水,侍候客人。嘉文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了解他们想做什么。血向他的脑子里冲去,他的眼睛发花,神志昏乱,体内每根血管都爆胀了。喘息着,他瞪着老赵,哑声说:“你这个魔鬼!”

    “你到现在才知道?哈哈!”老赵冷笑着:“是你自己要与魔鬼为伍呀!”

    “稳櫎─我要你的命!”嘉文红着眼睛,扑了过去。

    “你试试看!”老赵亮出了一把小刀。

    嘉文什么都看不到了,他已丧失理智,丧失思考,只想扼杀面前这个人,这个魔鬼,这个毁了他一生前途的地狱使者。他扑了上去,用尽他浑身的力量。在他这一生中,这恐怕是他最勇敢的行为了,他扼住了老赵的脖子,死命的扼着,把他所有的悲痛、耻辱、仇恨都压在老赵的脖子上,直到他什么都不觉得了,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的手指失去了力量,身子向地下滑,躺倒在小巷的柏油路上。有一阵时间,他似乎还朦朦胧胧若有所知,意识浮在白云中,轻飘飘的忽远忽近,他仿佛看到了湘怡,她离他那么近,他几乎可以触摸到她。“湘怡!”他无声的呼唤,他的湘怡。他没想到可欣,或者他曾爱过可欣,但那是太遥远以前的事了。

    他在送医院的途中死去,身上一共挨了二十一刀。

    民国五十二年,十二月。

    这年的寒流来得特别早,十二月已经相当冷了,从月初开始,细雨就整日整夜的飘飞起来。雨季加上寒流,台北的冬天似乎并不可亲,但是,对于甫从美国归来的纪远和可欣而言,却是他们一生中见到过的最美丽的冬天。站在松山机场的大门前,望着一片雾蒙蒙的天和地,望着机场前那块圆形的新栽草皮,望着来来往往的本国人民,喜悦和兴奋使他们忘记了举步。可欣拉着纪远的手腕,大大的透了一口气:“假若湘怡知道我们回来了”

    她没有把话说完,和湘怡不通音讯已经五年多了,虽然寄了无数的信,但都被退了回来。然后,因为忙碌,他们也不再写信了,直到动身归来前一星期,才又按原址寄出一封信,通知湘怡他们的归期,而现在,他们站在松山机场的台阶上,湘怡却渺无踪影。可想而知,湘怡一定又没收到这封信。雅真站在一边,她老了,鬓边已全是白发,但比去国时还显得健康些。肤色红润,眼睛也奕奕有神。伸长了脖子,她四面张望着,喃喃的说:“我没有看到杜家的人。”

    “他们一定搬家了,我明天就可查出他们的地址来。”纪远说,一面拉住了正在台阶上跳上跳下的小威和小武。两个小家伙结实健康,长得一模一样,引得好些旅客们驻足注视。

    一辆黑色的小汽车疾驰而来,停在机场前面,从里面走下一位四十几岁的、矮矮胖胖的男人。四面打量了一下,他就迳直走向纪远,礼貌的问:“您是纪工程师吗?”

    “不错。”纪远点点头。

    “我是陈经理,我来接您。”

    “噢,不敢当。”纪远点了个头,微笑的把可欣和雅真介绍了一遍,又按着两个孩子的头,要他们叫陈伯伯,这次纪远回国,是接受国内xx建筑公司的聘请,膺总工程师的职位。大家客套了一番之后,就把行李搬上了车子。纪远全家上了车,陈经理愉快的说:“你们的家已大致布置好了,公司代你们押了一幢房子,在中山北路,如果你们不满意,可以另外再找,家具是内人给你们选的,不知道合不合意。今天晚上,内人请你们全家到舍下便饭。”

    “哦,真不好意思,让你们为我们忙,”纪远说:“我再也想不到,你们会连房子都帮我们准备好了!”

    “我知道,你们全家回来,最需要的一定是先要找个‘窝’,所以我们就代你找了!”陈经理笑着。

    可欣也笑了,这是个细心的人,这也是个充满人情味的世界,她没有多说什么,但她的感激挂在嘴角上,闪在眼睛里。噢!台湾,台湾,总算回来了。车窗外的树木飞驰着,一幢幢的建筑在后退,整洁的敦化北路,繁荣的南京东路

    台北的变化很大,计程车取代了三轮车的地位,当年荒凉一片的南京东路已建筑了无数的高楼大厦,观光旅社比比皆是,连那些女士小姐们,也似乎比往年时髦漂亮了!

    “妈!妈!你看!那辆车子好滑稽哦!”小威兴奋的大嚷大叫,指着一辆三轮车:“那个人坐在上面会不会摔下来?”

    “还有那个!”小武指着辆手推板车喊。

    “别叫了,像乡下人进城啊!”可欣低声的说,沉溺在自己的愉快和喜悦里,一切都那么可爱,一切都那么亲切!纪远和陈经理已经聊开了,谈公司的情况,谈台北的变化,谈国外的生活可欣听不到那些,她只陷在那层逐渐汹涌高涨的喜悦浪潮里。见到湘怡,第一件事要告诉她什么呢?嘉文不知道改变了多少?应该成熟了,稳重了,是个大男人了。

    他还会恨她和纪远吗?湘怡还会介意她对嘉文的影响吗?还有杜沂,他和雅真这段故事的完结篇会是什么?孩子们呢?真真和念念一定很漂亮,因为她们有很漂亮的父亲和母亲。他们还有没有更小的孩子?五年没消息了,五年,足以发生许许多多事情呢!

    车子到达了目的地,两个孩子首先跳下了汽车,好奇的张望着他们的新居。陈经理开了大门,首先触进眼帘的,是一个面积广大的花园,原来的主人一定很爱花木,院子里一片绿荫荫,叶片被雨洗亮了,光洁清爽。房子意外的大,包括五间卧室和一间大客厅,已粗具规模,都有了若干家具,只要再添一些,就可以非常舒适了。可欣高兴的四顾着,不住的向陈经理道谢。陈经理没有久坐,知道他们新搬来,一定有许多东西要整理,叮嘱了吃晚饭的事,就告辞了。

    陈经理走了之后,纪远脱下大衣,往沙发里一坐,深呼吸了一下,已开始在享受“家”的温暖了。两个孩子前前后后的奔窜,打开每间房子的门去“探险。”雅真也到处打量着,不肯休息。可欣看中了客厅里的电话,走到电话机旁边,她拿起听筒,迟疑了一会儿,纪远说:“想打给杜家?他们不会再用原来的号码了,你不妨先查查电话号码簿。”

    可欣在茶几底下找到了电话号码簿,查了半天,纳闷的说:“没有嘉文的名字,也没有杜伯伯的名字。”合上号码簿,她说:“姑且拨拨以前的号码看,我还记得。”

    纪远嘴边掠过一抹微笑,可欣知道他是笑她对嘉文的号码记得那么清楚,就也冲着纪远微笑。这么多年来“往事”仍然是他们彼此嘲谑的好资料。电话拨通了,她刚刚“喂”了一声,对方就问:“什么地方?”

    “什么?”她愣了愣。

    “你们不是叫车吗?”

    “你是那儿?”可欣问。

    “xx计程车行!”

    “有没有一位杜先生?”可欣急急的问。

    “没有!”

    电话挂断了,可欣看了看纪远。

    “不对了,是家计程车行。”

    “我猜到不会是的,他们多半搬了家,也换了电话。”纪远说,走到可欣身边,从她手里拿过电话听筒:“让我来试试看,我有办法。”

    他查了查电话号码簿,就拨了一个电话到杜沂的银行里,电话立即接通了,纪远说:“请杜总经理听电话。”

    “杜总经理?”接线小姐诧异的说:“我们的总经理姓谢,不是姓杜。”

    纪远皱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那么,原来那位杜总经理呢?”

    “我不知道!”这接线小姐显然是新来的。

    币断了电话,纪远看着可欣耸了耸肩,说:“大概杜伯伯已经离开xx银行了。”

    雅真慢慢的走了过来,她听到了整个打电话的经过,坐进椅子里,她轻声说:“我们出国七年了,七年中的变化一定很多,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这两天心神不定,有种不祥的预感,或者,他们遭遇了一些什么”

    “妈,”可欣打断了母亲:“不会的,他们不可能遭遇什么,您别多愁多虑,顶多是搬了家,杜伯伯退休了,嘉龄结婚了,湘怡生了一大堆儿女,忙得没有时间写信”

    “杜沂不会没时间写信的。”雅真低低的说,说给自己听。

    “或者他另外结婚了,不好意思写信!”可欣冲口而出的说。说了就后悔了,只得把头转开,装作不在意。

    雅真看了女儿一眼,笑了。

    “真的,这倒有可能性!”她说,站起身来,准备去开箱子。六十岁的人了,还像小儿女般多情,岂不可羞?为了掩饰自己突然感到的窘迫,她开始整理他们的新居。

    “算了!”纪远也站起身来:“胡思乱想的瞎猜有什么用?我们还是整理东西吧,今天把家先布置好,安定下来,明天我去杜家旧居问问,看他们搬到那里去了?如果问不出来,也可以去银行里,找杜伯伯的旧同事打听一下,反正,总会找出他们的下落来,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又何必急在一时呢?”

    家,整理好了。紧接着的三天,纪远夫妇就忙于各方面的宴会和应酬,简直抽不出一点时间来。第四天,新请的女佣阿菊上任,纪远和公司里的人也都见过了,公司给他一星期的假斯来安置家务,他们才算能喘一口气。早上,纪远出门的时候,带着个含意颇深的笑,注视着可欣,可欣明白他的意思,抿着嘴角,她说:“别那样神秘兮兮的,希望晚上你能带着湘怡回来。”

    “不带嘉文吗?”纪远扶着门框,调侃的说。

    “带来嘛,给他看看你头发里面那道被花盆打的伤痕!”

    纪远的手从门框上滑下来,落在可欣的肩膀上,稍一用力,可欣的身子就倒进了他的怀里,他的唇贴住她的,带着种崭新的热情和压力,两道黑眉毛掩护下的眼睛,依然和当年一般的灼热逼人。

    “在没有找到他们之前,我要告诉你一句话。”他低声的说,盯着她的眼睛:“稳櫎─”“你什么?”

    “我爱你。”

    一句古老的话,几千年来不知被人重复过多少次了。但是,可欣的面颊涌上一股红晕,头脑里掠过一阵晕眩的快乐,已有许久许久,她没有听纪远说这三个字了。七年半的婚姻生活不是一段短时间,一切神秘的已变成熟知,新颖的已成为陈旧,不再有诱惑,不再有波动,也不再有试探和研究的兴趣,加上工作的忙碌,机械化的生活,磨光了几许“情调!”这三个字又重新有了它的刺激和吸引力。可欣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唔,再说一遍。”

    “我爱你。”

    “再说一遍。”

    “我爱你。”

    “再说──”“别傻了!”他放开她,吻吻她的面颊,困惑的望着她:“你像个小新娘,我不相信你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他欲走又停”你猜怎么,可欣,我对嘉文仍然有点酸溜溜的,很怕有一天,你会懊悔你的选择。”

    “傻话!”可欣轻轻的说,把满含笑意的眼睛转开,她喜欢他那点“醋意”这使她明白自己的“份量。”

    纪远走了,可欣回到屋里,一面指导着阿菊处理家务,一面沉湎在和湘怡重聚的幻想中。一整天,她都心神恍惚,忽忧忽喜。雅真却很宁静,一心一意的给两个外孙补习国文,他们都该进小学一年级了,还不会写自己的中文名字。在雅真心中,杜沂这么久不通音讯,一定有了变故,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又结婚了,这也未为不可,到底不是年轻人了,各种风霜和波折都遭遇得够多,人也变得镇静和淡泊了。何况,她从不认为会和杜沂有怎么样的结果,许多时候,有个缺陷比完全的完美还好些,她乐意于享受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秘密的感情(数十年如一日),和自己这份缺陷。

    午后四时左右,纪远打电话回家,说不回来吃晚饭了,他的声调有些特别,向来冷静的他,似乎碰到什么问题,显得有些激动。

    “你找到嘉文他们的新居没有?”可欣迫不及待的问。

    “还没有,我到原来的地方去过,也问过邻居,据说,杜家四十八年就不住在那儿了。我又去看了杜沂的老同事,一位姓李的,本来是处长,现在已升任业务处经理,和他谈了很久”他的语声中断了。

    “怎样呢?”

    “等我回来再详谈吧,我还要去继续打听一下。或者我得到的消息并不确实”

    “你得到什么消息呢?”

    “再谈吧!我想去可欣,你记得湘怡哥哥的住址吗?我想去找找湘怡的哥哥。”

    “我记不清了,好像他在xx机关做事。住址是厦门街,你知道我以前根本很少到她哥哥家去的。”

    “好,我去机关里打听。”

    “早点回来哦,我急于听你的消息。”

    “我知道。”

    放下电话,可欣感到一阵怔忡和心跳,会有什么事呢?嘉文和湘怡?为什么纪远的语气显得那么严重?或者他们的感情很坏,离婚了,湘怡又改嫁了,所以纪远要到湘怡哥哥家去打听。无论如何,情况并不简单,也并不乐观。但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你不用走来走去,”雅真望着女儿:“总之,他们不会从地面上隐没的。”晚餐之后,纪远迟迟不归。小威和小武又在模仿西部牛仔了。“砰砰砰!”“砰砰砰!”假枪假刀的声音闹得人头昏脑胀。假若是女孩子就好了!可欣收拾着他们散了一地的玩具时,不由自主的想着。她渴望见到真真和念念,但是,她们在那儿呢?

    深夜,孩子们睡了,屋子里就出奇的宁静。纪远仍然没有回来,也没有来电话。可欣和雅真面面相对,几百种臆测,几千种想像,却谁也不想说出来。随着时间过去,两人不祥的预感都越来越重,最后,可欣不耐的说:“这个纪远,怎么回事?也不打个电话回来!”

    “别急,他一定有消息了,恐怕不是电话里说得清楚的。”

    可欣靠进沙发里,她不断的想像着湘怡,胖了?瘦了?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嘉文呢?当年那欢笑的一群,如在目前,还有那卡保山的狩猎!卡保山,那满山红叶,别来无恙否?但愿能集合十年前原班人马,去重访卡保山!十年?有十年了吗?算算看,真的,已经整整十年了。可是,那月夜下的山和树,那长夜的期待,还和昨天的事一样。纪远背着负伤的嘉文,越过岩石,涉过激流,走过峭壁一次打猎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但愿嘉文和湘怡比她和纪远更幸福,但愿!假如有个童话中的仙女,给她一个愿望的话,她就只有这么一个愿望了!

    深夜十二点半,纪远回来了,他看来疲倦而乏力,眼睛暗淡,脸色灰白。握着可欣的手,他严肃而低沉的说:“我要和你单独谈谈。”

    雅真看看他们夫妇,已经明白事情不妙,她没有多问什么,就一声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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