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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饶人处(之一)

    若干年前的一个夏天,我感冒发烧,医生让我去验血。

    抽血的是位男医生(我不知他是不是医生,姑妄称之),中年,中等个子,以前没见过,或许是从另一个科室临时抽调来的。他可能没干过这活,也可能情绪欠佳,他要了我的右手臂,用一根橡皮管子扎紧了,狠拍了几下,眉头立马拧成两个疙瘩,嫌恶地说:静脉这样孬!

    我看自己的臂弯,皮很薄,静脉清晰可见,纵横交叉如蓝色的河溪沟渠;只是太细,无论那一根,都不比对方手中的针头粗。

    我习惯受人责备,于是检讨说:我静脉是孬。

    我看着他给我擦碘酒,然后把针头扎入。没扎着,于是那针头像仪表上的指针,呈扇面左右摆动,当然是在寻找我的静脉,可没有奏效。他只得把针头拔出,让我换一个臂弯。

    第二针,和第一针异曲同工。不得已又换回到右臂弯。这一回,针头扎进之后,便成了探雷器,这里碰碰,那里撞撞,好像差不多了,可我那狡猾的静脉总是滑了过去。

    接着扎第四针,第五针,情况和上面几针大同小异。医生的脸胀得通红,一颗颗豆大的汗珠在他的额头相继爆出。他身后的一位护士悄悄地说:让我来吧?那男的说:不用不用,――可怜天下自尊心!他放下针管,双手在白大褂上擦了擦,又撩起下摆擦擦额头,然后对我说:别紧张别紧张。

    我不紧张,真的不紧张。小时候,学校里打各种预防针或种个牛痘什么的,当小学教师的母亲总是推我到讲台上,捋起我瘦瘦的手臂,挨那生死未卜的第一针,以给她那些吓得乱窜的学生们做勇敢示范;年复一年,我的“抗打击”本事早已练得炉火纯青了。

    我心平气和地对扎针者说:我不紧张,请你也别紧张。

    可我的先生看不下去了,朝他喝道:你扎没扎过针啊?你把她当试验品啊?

    我示意先生噤声。但是我心里清楚:我运气不好,摊上他的“第一次”了。人总有个第一次,如果让呱呱小儿或耄耋老人来充当这第一次,还是年青力壮的我比较合适吧。我有心成人之美,帮他完成这第一次。于是对他说:慢慢来,没关系。

    他调整了一下情绪。再一次擦干了汗,接着干。功夫不负苦心人,一直到第八次,总算扎住了。看着殷红的血徐徐充滿了针管,我和他都长长地松了口气。

    事后,我家先生把我当成笑柄:这人有病!扎了这么多针像扎在别人身上一样,反而叫对方别紧张!我答:可不是有病,没病去医院干嘛?

    可是我两个臂弯上两团乌云一次次地引起人们的惊诧,每当有人问及是怎么回事,我笑而不答。可先生耿耿于怀,说应该到有关部门告他去。我说,何必呢,他又不是故意的,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得饶人处(之二)

    前不久感冒发烧,挂了几次大瓶,高烧退了,低烧继续,半个月热剌剌的浑身不适。我想,可能是疲劳热吧,从前也曾热过的。可是朋友警告我说,低烧比高烧还讨厌,不可掉以轻心。于是去了医院,门诊医生开了张单子让我去验血。

    不知是现在的化验员本事好了,还是我的静脉长粗了,反正没人嫌我静脉孬,那个女的手持针管,动作娴熟,轻轻一扎,立马中的。

    化验结果出来了,吓了人一大跳:白血球4万多,其它指标也非常糟糕。于是医生又开了一大堆的检验单子,b超,ct,肝功能,肾功能接着,我就开始奔波,这楼那楼,这室那室,卧倒起来。本来那几天就没有好好吃饭,验血又要求空腹,再加上心里多少有些压力,几个回合下来,我已经口干舌燥筋疲力尽,腿肚子转筋膝盖头打颤了。比我还经不起的是我的先生,嘴里虽然不说什么,但看那阴晦的脸和惶恐的眼神,他肯定把什么可怕的结果都想过一遍了。

    化去七八百元,历经六个半小时,终于把那些单子拿齐了,一张一张的仔细研读,各项指标基本正常。我和门诊医生都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忽然想起,早晨验血的人多,会不会是把血样掉包了?于是建议二次验血。

    可能是我的姓名有点特殊(至今还没有发现同名者)。二次血样一进化验室,化验员们就知觉了,说这人不是上午刚刚验过的吗?怎么又重复一遍?

    这一回的化验结果出得快,和上午的一比对,竟有天壤之别。果然是血样掉包了。

    一场虚惊,我和先生都如释重负。一位化验员对我说:对不起,上午的血样和别人的搞混了,你可以退一次验血费。

    可是我再也没有力气去退什么验血费用了,当务之急是先喂肚子。

    吃饭的时候,先生说:退一次验血费?还有七八百元的各个项目检查费呢?更主要的,精神损失怎么赔偿?我都被吓出毛病来了!

    我说算了,没事比什么都好,难道你还希望我查出什么大病吗?先生说我是偷换概念。我们同时想起那个和我血样调包的危重病人,不知会不会因此耽误了治疗?

    先生忿忿地说,性质太严重了,这一回非得告他们不可了。

    我说,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人家也道歉了不是?我们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先生骂道:你这个没原则的东西!许多不良的行业作风,都是被你这样的人给惯出来的!

    我怅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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