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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淡蓝色的恋情

    我常常捧书到这里散步,尽管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那天也一样,我漫无目的地走着,眼睛盯着枯燥的方程式,思想却早已开了小差,稀里糊涂地与一个抱着足球的大男孩撞了个满怀

    离中考仅剩一个月了,最后一次模拟考试结束,我抱着厚厚的化学书在林荫道上漫步。那阵子学校林荫道的丁香和米兰开得正旺,但我的心情却坏到了极点,与这份淡淡的美丽极不相称。

    快中考了,一向成绩不错的我却莫名其妙地丢掉了信心。我所在的a中是省重点中学,考上了a中就相当于一只脚迈进了大学的校门。尽管老师早已把我列入了a中准高一新生的名单,但我的心情仍一天天地跌落。

    于是,我常常捧书到这里散步,尽管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那天也一样,我漫无目的地走着,眼睛盯着枯燥的方程式,思想却早已开了小差,稀里糊涂地与一个抱着足球的大男孩撞了个满怀,手中的化学书落在地上,书皮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对不起啊。”男孩捡起书,正准备递给我时瞥见了书上的裂口,他不由皱皱眉说:“真不好意思,把你的书弄坏了。我带回去粘好它,明天按书上写的班级还给你。”男孩说完抱着球跑远了,丢下我一个人呆呆地立在原地。

    半天,我才回过神来,暗暗地在心里骂自己,快考试了,还让人家把书不明不白地拿走,我究竟是怎么了?

    所幸的是书果真第二天就还回来了。裂口已被整整齐齐地粘合,还包上了一层满是枫叶的书皮,我不禁佩服起男孩的责任心来。

    拿起书,一张淡蓝色的卡片掉了出来:“很抱歉,昨天不小心撞到了你,并弄坏了你的书,但庆幸的是我因此而认识了你。你的情绪似乎不太好,是因为中考吧?放松些,一定没问题的!下周六是我的生日,我想搞个party,一起来轻松一下吧?有事给我打电话,55795892。高你三届的洋。”

    看完,我竟有些恼火,自己的心事居然被一个只有一面之交的男孩看透了。高我三届,就是说他读高三,也是毕业生了?高三还有这么好的心情安慰我,真是不可思议,还有他的生日party,请我去?我甚至觉得有些可笑,如果不是昨天,我们根本就不认识,何况我现在正处于紧张的中考备战时期!

    星期六很快就到了。犹豫中,我还是如约去参加了洋的party。那是一个普通的快餐店,装修并不豪华却很有情趣,随处可见从屋顶垂下的星星和玩具熊,我不禁被这种温馨的气氛感染了。洋带我来到一个角落,那里已有很多人了,大概都是洋的朋友。“这是我妹妹——晴。晴,这些都是我的朋友。”洋拉着我大方地向大家介绍。

    我不好意思地在洋的身边坐了下来。我真没料到,洋居然说我是他妹妹!

    party开得很热闹,大家都开心地笑着、闹着。兴头上,洋不知从哪里抱来一把吉他,边弹边唱起了同桌的你,那低沉的声音和略微沉醉的神态,似乎真和老狼有些相像

    10点了,洋的朋友们仍意犹未尽,我却向大家道别,起身离开。洋平静地说:“我送你。”我没有拒绝,虽然在这以前我一向都是拒绝男孩送我回家的。

    我们静静地走着。“你为什么说我是你妹妹?”我突然略带着怒气问他。“怎么,你不喜欢我这个大哥?”洋笑着并不正面回答。

    沉默。似乎与这夜很和谐。

    “晴,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像是我妹妹。真的,没什么理由。只是一种感觉。我喜欢你这种性格的女孩。只是,现在的你似乎不太快乐”洋停了下来,我也跟着停了下来,想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是个优秀的好女孩,我看过你在报上发表的文章,也看过你在艺术节上的舞蹈,学校荣誉证书。并不是每个女孩都能做到这些的,你应该为自己感到骄傲才对,为什么还会不自信呢?”洋分明已看到了我内心深处的阴影!“只剩几个星期的时间了,好好复习,记住,坚持到底就是胜利!考试时我去看你。”

    洋说完竟用手拢了拢我被夜风吹乱的头发,那一刻,在我心中他分明已成为关心我疼爱我的大哥了。

    接下来的日子,紧张而又浪漫。每天当我在学校应付完那些让人焦头烂额的考试和习题之后,总会在放学时从自行车筐里拾到一片美丽的书签,洋每天都用一句不一样的话鼓励我。那十几天简直成了我最快乐的日子,我从糟糕的心情中走了出来,我仿佛看到了成功在向我招手,向我微笑。

    中考的第一天,天下着小雨,可我知道自己的天空是晴朗的。即将走进考场的那一刻,我不禁回头张望,在众多祈盼的目光中,我的目光与洋不期而遇,他果然守着诺言,带着他久违的微笑来了。

    我伸出食指和中指,比做“v”形,回报他一个自信而灿烂的微笑。

    中考很快就像梦一样滑过了,成绩出来,分数线也公布了,我以超出a中录取分数线50分的好成绩被录取,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天很蓝,阳光也很灿烂,而我的心情也像我的名字一样晴朗得不得了。

    我这才想起,洋的高考也应该结束了。果然,洋的信适时而来:

    “小妹妹,那天看到你自信的微笑,我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我已被保送到北京一所名牌大学,我想利用假期先过去打工,适应一下环境。请原谅来不及和你告别,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也许正在馆子里涮盘子抑或是在工地搬砖但不管身在何处,我都会真心地祝你永远开心、快乐!”

    合上信,我的心被牵出了很远,像是小时候丢了一件十分喜爱的东西一样,一种失落感涌上心头。

    9月,我回到了a中,紧张的高中生活使我很快又开始了“两点一线”的公式化生活。洋的音讯与问候依旧是空白,只是他时常会溜到我的梦里,带给我那个永恒的微笑。

    高中第一次期中考试,自信又聪明的我又打了一个漂亮仗。公布成绩那天,我突然有一种美丽的预感。鬼使神差地走进校传达室,一封写着我的名字、来自北京的信果真静静地躺在信箱里。

    透过朦胧的水雾,洋那熟悉的刚劲的字体映入眼帘:“小妹妹,你还好吗?我不知道你在哪一班,但我知道,a中高一的教室里,一定会有你自信的笑脸。大学里很忙,一直想写信给你,但实在抽不出时间。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也不想打扰你原本繁忙的高中生活。高中的确很累,但我相信你会努力地去学,相信自己,三年之后,我们北京再见!”

    我哽咽了,泪眼中,洋那灿烂的笑容再次清晰地浮现

    2。永远的牵挂

    当时真让我想到了安徒生笔下卖火柴的那个小女孩。看我打量他,阿亮顿时眼角有些红了,那样子很委屈很伤心。

    在我饱满的抽屉里,珍藏着一套溢满山情的明信片,这是调动工作时一个山里孩子送给我的。他在第一张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

    谭老师:

    说真的,我一直是把您看作我的阿哥的。您要走了,我实在没有什么好东西送您,我卖掉了捡来的几个酒瓶子和一捆破纸,买了这套最便宜的明信片,不知您会不会喜欢。您还会到山里来玩、来看我吗?

    您的学生:阿亮

    阿亮是个不幸的孩子,因为一次吵架,性子暴躁的阿爸竟用斧子砍死了阿妈。阿爸蹲进了监狱,家里只留下10岁的阿亮与70多岁的阿爷凑合着熬日子。阿亮每天都要走二十几里上高下低的山路赶来上学,有时阿爷一病,大大小小的家务事例都得小小年纪的阿亮去料理了,上山打柴、过坳割猪草、做饭、洗衣服,诸多的生活琐事一齐压上了阿亮单薄的双肩。这些伤痕累累的家事深深地嵌入了阿亮的每一个生活片断。

    那是极冷的一天,我发现坐在最后一排的阿亮上课时一直都是垂着眼睑,微微蜷缩的身子还不时打着寒颤。下课后,我把他叫到房里,摸摸他瘦小的身子,他只穿了三件旧单衫,脚下连袜子也没有,一双长长的大布鞋可能是他阿爸留下的,已经被上学路上的露水给弄湿了。当时真让我想到了安徒生笔下卖火柴的那个小女孩。看我打量他,阿亮顿时眼角有些红了,那样子很委屈很伤心。

    “老师,我不读书了,阿爷一人在家好苦好苦的,我真读不下去了。”看得出,阿亮强忍住了就要涌出的泪水。

    “阿亮,老师知道你的苦处,可不读书将来的日子会更苦的,懂吗?暂时有困难我可以帮你,好吗?”我把炭灰端过来,阿亮的脚已经冻紫了。我又赶紧拿出自己以前的一些衣服和袜子给阿亮穿上。

    在那世外桃源一样的深山老林里,田土上的收获不多,加上一老一小,有草药采不到,有树扛不动,家里就更没什么收入了,阿亮和阿爷的生活一天比一天难过了,有时只好连着几天吃一些没油没盐的小菜。面对这样一个命苦的孩子,我感到自己有一种莫大的责任,我只有毫不犹豫地帮他一把。于是我把节余的工资都挤了出来,给阿亮家买上油盐米菜等生活用品。

    几个月过去了,阿亮塞给我一张纸条:“老师,我知道您钱也不是很多,听说您有20岁了,过几年结婚要用好多钱的,我不能总用您的钱了,是真的,我可以自己去弄一点,老师您相信我吗?”从那有些湿润的纸上,我可以想到阿亮一定流了几大颗激动而脆弱的泪水。

    以后,阿亮上完课便开始捡一些破纸破薄膜酒瓶子之类的东西,到了星期六便背到墟上换几块几角的。他说等长大了一定要还我很多的钱。

    阿亮无奈的脸上有了一点苦涩的笑意,我不想阻拦他,但一到星期天,我总要买些东西爬上山去看看阿亮的家和他的阿爷方能平静些。从小在城里长大的我已经渐渐习惯了上山下山的劳作,我感到这是生活的另一种意义,唤起了我心的共鸣。

    “谭老师,您可真是个大好人啊!”已经记不清阿亮的阿爷说过多少遍这样的话了,只记得老人家每回总要从那个黑糊糊的老箱子里摸出一根短香烟硬要我抽,他自己只能倚在门框上大口地抽生烟,时而咳出一阵阵难言的辛酸。我知道,这已是老人表达心情最好的方式了。

    快过年的时候,驼着背的阿爷硬是顶了一担木炭到四十里外的墟上去卖,天不亮就摸着雾下山了,到下午3点多钟才卖脱,此时,沧桑累累的阿爷还没吃早餐,为了尽可能多买上一点所谓的年货,他连一个包子也舍不得去买。回家的路上,浑身无力的阿爷一个没抓稳,摔倒在高坎下的乱石堆里。等阿亮赶来,他已经永远地不能起来了。阿爷的手里捏住的是那能挤出血水的二十几块钱。

    学校免去了阿亮的学费,全体师生不约而同地凑钱安顿了阿爷的后事。

    阿亮成了孤儿。

    在我的发动下,每逢星期六下午,全班同学都开始动手收捡破烂物,换来的一张张零钱像一片片问候,支持着阿亮去完成学业。

    告别山区已两年了,我一直牵挂着阿亮,除了写信安慰鼓励阿亮,我依旧每月寄去或多或少的一些钱。我以为,如果说当一名教师确实光荣,是因为首先必须用一颗爱心去承担许多责任,或是精神上的或是物质上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默默地祝福着,那远山里的阿亮永远无恙永远温暖。

    3。火车此处进站不停车

    我知道我还得一站一站地进行下去。像从前一样,我对自己说:火车此处进站不停车!

    今天晚上,当我通过168电话语音查询系统得知我今年的全国律师资格考试成绩是二百七十分时,我先是在皎洁的月光下昂首高歌,而后阔步回到家里,看到母亲正在柴草垛前准备做晚饭的柴草,我抑制不住满腔的喜悦,高声告诉她:“妈,我考取律师了”

    这与八年前的情形有些相似,那年中考,我的成绩是全区第二名,我所在中学的领导一再挽留我继续读高中,而且允诺免去我期间的一切费用。可是家境太艰难,为了早一点自立,几十个日日夜夜的流泪思索后,我还是放弃了我的大学梦,选择了中专,读了“内燃机车”专业。那好像就是人生的一个岔口,我挑了其中的一条路,以为再没机会拐弯或转身。

    我毕业后的第一个岗位,是在蒸汽机车上见习焚火(抄煤)。每天浑身上下摸滚得如同煤矿里的掏煤工。下了班回到公寓,躺在床上心想:这辈子就这样拴在火车头上,跟着火车一站一站飞驰过去,自己却总是在“原地”?可是我还不到十八岁。真的就没有别的轨道了吗?没有机会自我“翻新”了吗?我不甘心。

    记得从前看到过一句话“寂寞中要自己有声音,正如在寒带生存,要自己血液沸腾”于是,我一边热情高涨地干活儿——经常一干就是几个区间,一趟车跑下来累得满身臭汗,洗了澡一觉就能睡十多个小时,可醒来后我照样不忘看些书,并且试着写作。终于,我的跑车的滋味登在了上海铁道上。紧接着其他报纸杂志也登了我的作品。我对自己说:看,只要你努力出声,就能听见回声!

    1996年1月,我听说同事正在参加律师专业自学考试,我立刻跑去问报名办法。那时候我每月只有二百块钱的工资,书本可以向同事借,可每门课一百多块钱的报名注册费实在不是个小数字,可我咬咬牙交了钱。以前学校开律师基础教程时,我就对法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而且,我觉得律师是一个主持正义、无比高尚的职业。可我一直都觉得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现在,起码是“可望”了!

    我决定尽早把全部十五门课学完,以便早日参加律师资格考试。为此,我付出了难以言尽的心血和汗水。

    寒冷的冬天,宿舍里的同事早已酣然入梦,我却用被子裹紧双腿坚持自学到深夜;酷热的夏夜,别人都到外面纳凉散步,可我还要躲在室里汗流浃背地埋头苦读;周末,朋友们都去逛街了,我却要带上书本到田野或是树林里去那时候,我住的宿舍边,凡是读书的好去处全被我光顾过了。朋友同事们见到的我,总是行走做事中还带着书本。同时,我还要努力把工作做得出色。有时真的感到身心疲惫到了极点,最难办的是我的工作流动性强,三年多的时间里有近两年是在开火车中度过的,二十四小时随时都可能出乘,正常的休息时间全被打乱了。一趟车跑下来人已没了一点儿精神,一觉睡醒却又到了上班时间,哪儿还有学习的环境?

    尽管这样,我还是将书带在行李包里。麻城铁路公寓旁的池塘边、九江沙河街公寓旁的七里湖畔,都留下过我读书自学的足迹。就连这几年的大年初一,我也没放下书本。

    当我的同窗好友纷纷谈对象、结婚成家的时候,我摘取了安徽大学和安徽省自学考试委员会授予的大专文凭。

    这已是1999年6月。三年中最难的时候,除了自学,我还要参加段里组织的提升司机考试。我被迫一边上班,一边自学,一边复习考司机的专业书籍,三面夹击。结果不但自学考试顺利通过,还在全段两百多人中取得了司机考试第一名的成绩。这中间,许多人劝过我,又不是没工作,何苦这样折磨自己?可我认准了目标,就没有回头过。

    拿到大专文凭后,我又报了本科,并报考了全国律师资格考试。我知道这被称作“全国第一考”的分量和难度,几十万人为之昼夜苦读呢?这次,我拿出了最艰苦的拼搏劲头,在不耽误工作的前提下,一百多个日子,起早贪黑,哪怕一秒钟的业余时间都没放过。

    1999年10月16日和17日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两天,我赶到淮南市参加律师资格考试。这两天晚上,我紧张得一直失眠到深夜。

    就在昨晚,我还写了一篇长长的日记,告诉自己:一切都不可怕,因为你只有二十一周岁,还可以从头再来。

    仅相隔一天,成绩揭晓了。我以高出分数线三十分的成绩考取了律师资格。七年的梦想真的成了现实!

    我知道我还得一站一站地进行下去。像从前一样,我对自己说:火车此处进站不停车!

    4。大学女生(1)

    春去秋来,大学四年竟然不知不觉地过去了,我们有些遗憾我们在一起还没有玩够。

    上大学的时候,我们班的女生宿舍分为718和720,与下一届女生的719相隔着,往来不多。

    在学校时及后来走出校门,我都搞不懂,我们的班主任老潘怎么那么能闻“味”识女生,他把两个宿舍的女生分得那么的精确而恰当。因为720的女生们基本上都是一个味——“脂粉味”;而718的则是另一种味道——“怪味”大学四年我们都“臭”味相投。

    一

    我是被分在718的,当然属于其中一“怪”然而比我怪的人还大有人在。进学校不久,我就惊喜地发现,我的多数舍友有两大爱好就是睡觉和看书,这太对我脾气了,那时我能从睡眠中发掘出无穷的乐趣。我们经常把蚊帐关得严严的呼呼大睡,日上三竿了还不起来。有时睡得太离谱,一个宿舍集体迟到。老师批评我们,我们还振振有词地说,是因为晚上太用功起不来。老师说,你们应该早睡早起身体好。我们说,是是是。然而他一转过背即被我们骂为“老农民”农民才日落而息,日出而作,而我们则是大学生。

    最能睡觉的要数我和海燕,因为贪睡,我们经常地逃课。常常是我睁开惺忪的睡眼,发现我的“睡友”只剩下海燕一个了。海燕比我能睡,我俩被那帮缺德的男生称为“睡狮”因为嗜睡这个共同爱好,我和海燕成了好朋友。每次睡醒之后,我们像汽车加足了油一样劲头十足,头脑活跃。于是我们妙语连珠谈论许多有意思的问题,思想的火花四处乱射。

    海燕醒来之后,还有一个非常好的习惯就是抓起笔来写诗,当时那一首首在系里、学校小有影响的诗就是海燕睡懒觉的硕果。记得大学毕业时,我给我的忠实“睡友”的分别留言是“难忘的睡友,我终生的遗憾,就是睡觉没比赢你”我真的非常喜欢我的睡友,这个来自胶东半岛的女孩子:纯洁、聪明而豪爽。她经常把家里刚寄来的在当时我们看来十分宝贵的大包小包吃的东西往桌上一扔说:“你们吃吧。”这让我深刻地感受到了齐鲁大地上长大的人的那种淳朴与厚道的本色。后来我常想,我为什么偏找了一个胶东男人作老公,肯定是海燕的原因。

    在我对大学生活的记忆中,最难忘的是在一个天寒地冻的日子。那天,别人都去被暖气烘得暖暖的教室上课了,我与海燕不知道是哪根神经出了点毛病,竟然决定逃课去圆明园。那天在呼啸的寒风中,我们俩骑着车,在京城的西郊奔走着,也许是因为天气太冷,一路上人影稀少,只有风吹着零星的落叶到处飘着,显得异常的凄凉。那个年纪的我们心中,西部就意味着浪漫传奇、无拘无束。

    来到圆明园,我们在冰冻的福海中迎风奔跑着,还大声地念着当时颇为流行的西部诗人杨牧的作品。此时此刻,荒凉而旷大的圆明园只有呼啸的风声和我们两个疯丫头的喊声和笑声。这时我们觉得自己非常浪漫而且伟大。

    然而回来后,我们却为我们的浪漫行为付出了代价,我们都得了感冒,我还发了烧。祸不单行,那天的古代文学课进行了一次重要的测验,据说要占这学期1/4的成绩,我们一听就立刻跳起来。好不值啊,以后我们考得再好,也只有75分的成绩了。为此我和海燕很长一段时间都无精打采。

    海燕还有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她的那位姓黄,温和、宽厚和仁慈,但不知怎么的被我们宿舍的人戏称为“黄埔江”“黄埔江”浙江大学毕业后分配在北海舰队,是海燕父亲的下属。有一次放暑假,海燕到舰上看父亲认识了“黄埔江”而一见钟情。每次“黄埔江”到我们宿舍看海燕,海燕总是乐得嘴咧到耳根,两个眼睛笑眯眯地成了一条缝,这时我们总是没大没小地拿他们俩开玩笑。不过即使我们玩笑开得过分,海燕仍然是没脾气,总是乐呵呵的,一副幸福得不得了的样子。

    大学毕业后海燕跟着“黄埔江”去了浙江杭州,她经常写信告诉我西湖有多美丽,那里还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那时候,我对北京我们的首都一天到晚总是人来人往的热闹很不习惯,非常想逃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去。我便向海燕说,我尽量争取到杭州来。然而命运的阴差阳错,使我到了更为热闹的广州。

    在广州的日子里,我总是想念我们的718,718真像是我们的摇篮,我们成天在里面迷迷糊糊地睡啊睡。大一时,720宿舍总是热热闹闹的,她们非常欢迎男生去作客。然而我们不行,我们都怕吵,热情的男生来了,经常被我们三下五除二地打发走。何况男生来718从不敢多呆,因为我们几个人都有关蚊帐的嗜好,男生们以为我们在睡觉。那时的男生比现在的男孩子脸面要薄,少有能在受了冷遇后坐着不走的。

    其实我们很多时候在蚊帐里并没有睡觉,有时是听音乐,有时开着若明若暗的台灯在看书。躲在蚊帐里看书,尤其是雨天,绝对是人生一大享受。然而正是这种享受搞得718有好几个人神经兮兮的。比如阿萌吧,她附庸风雅地读了不少黑格尔和费尔巴哈的东西,弄得自己也稀里糊涂,颠三倒四地把家里那只猫叫黑格尔,那条哈巴狗叫费尔巴哈。又比如阿洁吧,晚上灭灯了还点蜡烛看书,不料睡着了,蜡烛倒了,蚊帐燃起来,要不是对面床上阿卉惊醒,我们可爱的睡在上铺的“睡狮”海燕该在“烈火中永生”了,阿洁自己也会成为“火凤凰”了。

    我们718从来就没有布娃娃,没有明星照,从来是素面朝天。而720则是另一道风景线,她们的宿舍永远是花红柳绿。她们还极会生活,五六个电炉做饭,经常搞得楼道里香气四溢,引诱得我们趁她们不注意,飞快地偷点什么来吃。

    我们班的男生评价说,718的女生不适合做老婆,没有一点女人味,又不会生活,哪里像人家720的,天生都那么温柔,那么善解人意,那么会生活。说得我们一个个怒目圆睁,我们会冲着他们说,别自作多情了,谁说要给你们做老婆,我们还想要老公侍候哩。我们这个宿舍的大多数人都有一个无可救药的毛病,那就是懒。我觉得我可能是最懒的,因为懒,我永远赶不上第一节课上课的铃声;因为懒,我永远吃不上热热的玉米糊,还常买不到最爱吃的鱼香肉丝。看着别人吃得津津有味,我曾发誓以后下课再也不磨磨蹭蹭,然而一下课看见别人拿着饭盒不要命地冲锋陷阵,我就对自己说,得了吧,鱼香肉丝我也不吃了。我的这种没有一点竞争精神的毛病,也许懒就是根源。

    5。大学女生(2)

    二

    大一、大二时,我们718没有电炉,不是因为我们守纪律是因为我们懒。不过我们有加热器,我们因睡觉看书耽误了吃饭就用加热器煮面条。因此我们成箱成箱地买方便面。

    有一天,我突发奇想以为学校里肯定有不少像我们这样的懒虫,于是给她们建议是否该去批发点方便面来卖,为718创收。然而她们都异口同声地讨伐我说你那么懒还想赚钱,于是我只好闭上了嘴。现在我的同学给我来信时,提起这件事还忘不了要挖苦我一番,她说难怪这么有文化的京城留不住你,非要跑到那个铜臭十足的广州去。其实上学时你就在琢磨做生意了,你是一个十足的财迷。他们一口咬定我是想钱想疯了才跑到广州的。

    我说冤枉呀,我都不知道是怎么稀里糊涂地到了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在这里我一直是清清白白地以文字为生,即使是在商品经济如此发达的地方我也从来没有动过心思去赚点钱。

    等到大二了,我们看720的人个个带着男朋友花枝乱颤地出入于舞会及各种交际场所,我们才反思是不是我们的生活太单调了,尤其是有两个年龄较大的劝说我们不要成天这么稀里糊涂地把“终身大事”耽误了。虽然我们718的人不乏追求者,然而那时我们都认为幸福要靠自己去寻找。于是有人建议去跳舞,但立即被我和阿萌否定了,我们掷地有声的理由是:舞会是别有用心的男人与心怀鬼胎的女人厮混的场所,是堕落的根源。

    其实我们真是太天真了,太“文艺”了,以为那种自然而然来的爱情才是纯洁的。直到大学毕业了我们宿舍的人才痛心疾首地认识到舞会能充分展示女性的魅力。你想想本来是平平淡淡的五官,经过那么精心的左描右绘,在五彩缤纷的灯光下怎能不放出灿烂的光芒?本来已算苗条的身材,穿上了飘飘的衣裙,再随音乐翩翩而舞,还不把人迷死。

    后来高年级女生语重心长地对我们说,舞会不过是寻求爱情的一种手段,我们也忙点头称是。确实在大学“象牙塔”里的舞会还是比较单纯的,在那里产生纯洁的爱情不奇怪。在我的记忆深处,在大学校园里有一对形影不离且十分相配的情侣——法律系的“小红脸”与我们系的“小细腰”听“小细腰”班上的人说,他俩就是在舞会上相识的。那时我们宿舍的人听了哼哼说,舞会上成的,别看现在多好,一毕业准散。“小细腰”是上海人,早一年回去了,我们以为他们的故事就到此为止,因为“小红脸”是出生于吉林农村的村姑。除了一张红红的脸蛋外,没什么自持的了,大上海的“小细腰”还会要她吗?后来让我们大跌眼镜的是,第二年她与我们一起毕业时“小细腰”从上海来接她,据说她分在了上海公安局。于是我们才感叹参加舞会的也有好人。

    不过也许是观念问题,现在我对舞会依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依然觉得在昏暗的灯光下,两个不认识的男女搂在一起多不好意思。这也许是我们在那个新旧交替的年代所留下的后遗症。

    后来我们的生活又增加了新的内容,让我们把什么狗屁舞会抛在脑后。发生了一件非常好玩的事,是由我们的阿米引出的。有一天,阿米,一个品味很高的北京女孩异常兴奋地告诉我们,她发现了一个特棒的男人,那就是我们的外国文学老师,我们立即为她的发现而欢呼。那老师在当时的我们看来就像著名的哈姆雷特。他是我校全国著名学者的儿子,刚从英国读完博士回来。该同志气质绝佳,上完课不像其他男老师有话没话找女生聊。他总是非常忧郁而孤独地在吸烟。

    他的忧郁让我们总是想入非非。他是不是有一个很不幸的爱情故事,是不是被没心没肺的恋人抛弃了,才找了一个平庸的女人结婚。这个女人最好是像北京随处可见的被人称为“胡同串子”的女人,品味低下,而长相丑陋,这样我们班的女生就会有戏了。我们也猜,他爹是个老古董,很可能他还在肚子里就被指腹为婚,于是在英国学了外国文学的浪漫的他感觉这种姑娘一点也不浪漫,便感到万分痛苦。反正我们都凭着我们中文系女生的想象而随意想象他的不幸的爱情故事。

    因为这位老师,一上外国文学课,我们中不少人改掉了无可救药的毛病——迟到。我们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占据了最好的位置,装模作样、目不转睛地听课,下课后又找些鸡毛蒜皮的问题去问那位老师。后来在黑夜灭灯后的“卧谈会”上我们又热烈地讨论,谁有实力去把这位老师勾到手。我们都知道,他眼神忧郁、不幸福,肯定和那个没文化不漂亮的老婆有关。有一天晚上,阿米激动地说,如果我得到了他,一定要让他每天都精神抖擞地来上课,喜笑颜开地回家。

    然而阿卉带来的不幸消息给了718以致命的打击,她说,那位老师的老婆是电视台一位出色的节目主持人。心急的阿米,立即跑到男生宿舍,不管那些正在看足球的男生反映如何,噼里啪拉地把电视频道乱换一通,终于见着了我们想象中的“黄脸婆”惊叹她竟是个大美人。最后沮丧地回来说:完了,没戏。于是这件事在718宿舍再也没人提了。只是许多年以后,留校的阿米,又沿着那位老师当年求学的足迹去英国念文学去了。不知道心中是否还存着当年的情结。

    不过,我们的718也有很可恶的事情。一次,在蚊帐中睡觉的我已醒来,但明子她们以为我不在便很刻毒地谈论我,说班上有两位男生因我而从好友变成怨友,说我是祸水,说得唾沫乱飞。其实这完全是道听途说,无中生有。其中的一个男生,我觉得他还挺像孩子,一说话就脸红,我想他要是来追我的话,肯定怕我把他给吃了。当时我可能气极了,立即从蚊帐里蹦出,破口大骂,把他们都骂傻了。等我痛快淋漓地骂完,大笑一声出门而去,很是解气。

    三

    大三时,我们718团结的阵营,由于几个异性的闯入而宣告解体。毕业时我们还对那几个男生恨得咬牙切齿。他们不仅破坏了团结友爱的小团体,而且搞得我们的718再不能像一个幽静的摇篮一般,让我沉睡其中。对这一点我们既愤怒,又无可奈何。女大不中留嘛。

    春去秋来,大学四年竟然不知不觉地过去了,我们有些遗憾我们在一起还没有玩够,我们还有许多宏伟的计划没有实现,我们还有那么多的地方没有去,还有那么多的架没有吵。

    然而毕业时,我们718女生欢天喜地地唱着平时我们最爱唱的歌:“到了毕业的时候,都要说再会,海阔天空任鸟飞,何必再伤悲”718就是718,不会像其他宿舍女生那样哭哭啼啼,我们是乐观而悲壮的。因为我们知道,前面路正长,夜正长,我们还有再见的时候

    6。灯光

    临离去之前,我从残破的窗纸漏孔中向老师的小屋里望了望——迎着我的视线,昂然站在案头的,是那盏油灯。

    我曾在深山间和陋巷里夜行。夜色中,有时候连星光也不见。无论是山怀深处,还是小巷尽头,只要能瞥见一豆灯光,哪怕它是昏黄的,微弱的,也都会立时给我以光明,温暖,振奋。

    如果说人生也如远行,那么,在我蒙味的和困惑的时日里让我最难忘的就是我的一位师长的窗内的灯光。

    记得那是抗战胜利,美国“救济物资”满天飞的时候。有人得了件美制花衬衫,就套在身上,招摇过市。这种物资也被弄到了我当时就读的北平市虎坊桥小学里来。我曾在我的国语老师崔书府先生宿舍里,看见旧茶几底板上,放着一听加利弗尼亚产的牛奶粉。当时我望望形容消瘦的崔老师,不觉想到,他还真的需要一点滋补呢

    有一次,我写了一篇作文,里面抄下来了冰心先生往事里面的好几个句子。作文本发下来,得了个漂亮的好成绩。我虽很得意,却又有点儿不安。偷眼看看那几处抄来的地方,竟无一处不加了一串串长长的红圈!得意,从我心里跳光了,剩下的只有不安。直到回家吃罢晚饭,一直觉得坐卧难稳。我穿过后园,从角门溜到街上,衣袋里自然揣着那点像“赃物”的作文薄。一路小跑,来到校门前一推“咿呀”了一声,还好,门没有上闩。我侧身进了校门,悄悄踏过满院里古槐树上洒落的浓重的阴影,曲曲折折地终于来到了一座小小的院落里。那就是在住校老师们的宿舍了。

    透过浓黑的树影,我看到了那样一点亮光——昏黄,微弱,从一扇小小的窗棂内浸了出来。我知道,崔老师就在那窗内的一盏油灯前做着他的事情。当时,停电是常事,油灯自然不能少。我迎着那点灯光,半自疑又半自勉地,登上那门前的青石台阶,终于举手敲了敲那扇雨淋日晒以至裂了缝的房门——

    笃、笃、笃

    “进来。”老师的声音,低而弱。

    等我肃立在老师那张旧的三屉桌旁,又忙不迭深深鞠了一躬之后,我觉得出老师是边打量我,边放下手里的笔,随之缓缓地问道:

    “这么晚了,不在家里复习功课,跑到学校里做什么来了?”

    我低着头,没敢吭声,只从衣袋里掏出那本作文薄,双手送到了老师的案头。

    两束温和而又严肃的目光落到了我的脸上。我的头低得更深了。只好嗫嗫嚅嚅地说:

    “这、这篇作文、里头有我抄袭人家的话,您还给画了红圈儿,我骗、骗”

    老师没等我说完,一笑,轻轻撑着木椅的扶手,慢慢起身,由靠后墙那架线装的和铅印的书丛中,随手一抽,取出一本封面微微泛黄的小书。等老师把书拿到灯下,我不禁侧目看了一眼——那竟是一本冰心的往事!

    还能说什么呢!老师都知道了,可为什么

    “怎么,你是不是想:抄了名家的句子,是之谓‘抄袭’、‘剽窃’,为什么还给打红圈圈?”

    我仿佛觉出,老师憔悴的面容上流露出几分微妙的笑意;心里略松快了些,只是点了点头。

    老师真的轻轻笑出了声,好像并不急于了却那桩作文薄上的公案,却抽出一支“哈德门”牌香烟,默默地点燃了,吸着;直到第一口淡淡的烟,消溶在淡淡的灯影里的时候,他才忽而意识到了什么,看看我,又看看他那铺垫单薄的独卧板铺,粲然一笑,训教里不无怜爱地说:

    “总站着干什么?那边坐!”

    我只得从命。两眼却不敢望到脚下那块方砖之外的地方去。

    又一缕烟痕,大约已在灯影里消散了。老师才用他那低而弱的语声说:

    “我问你,你自幼开口学话是跟谁学的?”

    “跟跟我的妈妈。”我怯生生的答道。

    “妈妈?哦,奶母也是母亲。”老师手中的香烟只举着,烟袅袅上升“孩子从母亲那里学说话,能算剽窃吗?”

    “可,可我这是写作文呀!”

    “可你也是孩子呀!”老师望着我,缓缓归了座,见我已略抬起头,就眯细了一双不免含着倦意的眼睛,看看我,又看看案头那本作文薄,接着说“口头上学说话,要模仿;笔头上学文章,就不要模仿了么?一边吃奶,一边学说话,只要你日后不忘记母亲的恩情,也就算是个好孩子”这时候不知我从哪里来了一股子勇气,竟抬眼直望着自己的老师,更斗胆抢过话头,问道:

    “那,那我这篇作文呢?”

    “学童习文,得人一字之教,必当终身奉为‘一字师’。你仿了谁的文章,自己心里老老实实地认人家做老师,不就很好了吗?模仿无罪。学生效仿老师,谈何‘剽窃’!”

    我的心,着着实实地定了下来;却又着着实实地激动了起来。

    也许是一股孩子气的执拗吧,我竟反诘起自己的老师:

    “那您也别给我打红圈圈呀!”

    老师却默然微笑,掐灭手中的香烟,向椅背微靠了靠,眼光由严肃转为温和,只望着那本作文薄,缓声轻语道:

    “从你这通篇文章看,你那几处抄引,也还上下可以贯串下来,不生硬;就足见你并不是图省力硬搬的了。要知道,模仿既然无过错可言,那就聪明些的模仿,难道不该略加奖励么——我给你加的也只不过是单圈罢了你看这里!”

    老师说着,顺手翻开我的作文薄,指着结尾一段。那确实是我绞得脑筋生疼之后才落笔的,果然得到了老师给重重加上的双圈——当时,老师也有些激动了,苍白的脸颊,微漾起红晕,竟然轻声朗读起我那几行稚拙的文章来读罢,老师微侧过脸,嘴角含着一丝狡黠的笑意说:

    “这几句么,我看,就是你从自己心里掏出来的了。这样的文章,哪怕它还嫩气得很,也值得给它加上双圈!”

    我双手接过作文薄,正要告辞,忽见一个人,不打招呼,推门而入。他好像是那位新调来的“训育员”:平时总是金丝眼镜,毛哔叽中山服,面色更是光鲜红润;现在,他披着件外衣,拖着双旧鞋,手里拿个搪瓷盖杯,对崔老师笑笑说:“开水,你这里”

    “有。”崔老师起身,从茶几上拿起暖水瓶给他斟了大半杯;又指了指茶几上的“加利弗尼亚”笑眯眯地看了来人一眼“这个,还要么?”

    “呃那就麻烦你了。”

    等老师把那位不速之客打发得含笑而去之后,我望着老师憔悴的面容,禁不住脱口问道:

    “您为什么不留着自己喝?您看您?”

    老师默默地,没有就座:高高的身影印在身后那灰白的墙壁上,轮廓分明,凝然不动。只听他用低而弱的语气,缓缓地说道:“还是母亲的奶,最养人”

    我好像没有听懂,又好像不是完全不懂。仰望着灯影里的老师,仰望着他那苍白的脸色,憔悴的面容,又瞥见那听被弃置在底板上的奶粉盒,我好像懂了许多,又好像还有许多、许多没有懂

    半年以后,我告别母校,升入了当时的北平二中。当我拿着中学第一本作文薄,匆匆跑回母校的时候,我心中是揣着几分沾沾自喜的得意劲儿的,因为,那薄子里画着许多单的乃至双的红圈。可我刚登上那小屋前的青石台阶的时候,门上一把微锈的铁锁,让我一下子愣在了那小小的窗前听一位住校老师说,崔老师因患肺结核,住进了红十字会办的一所慈善医院。

    临离去之前,我从残破的窗纸漏孔中向老师的小屋里望了望——迎着我的视线,昂然站在案头的,是那盏油灯:灯罩蒙着灰尘;灯盏里的油,几乎熬干了

    时光过去了近四十年。在人生的长途中,我确曾经历过荒山的凶险和陋巷的幽曲;而无论是黄昏,还是深夜,只要我发现了远处的一豆灯光,就会猛地想起我的老师窗内的那盏灯;那熬了自己的生命,也更给人以启迪,给人以振奋,给人以光明和希望的,永不会在我心头熄灭的灯!

    7。我们曾经同桌

    直到几天以后班主任递给我一袋瓜子时,我才知道他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肖遥,你来回答。”班主任略带愤怒的脸上霎时变得温柔了起来。我“嗵”的一声站了起来,像搭在满弓上的箭被发射了出去。“嗯,这个问题嘛,嗯嗯”我嗯了半天也没嗯出来。刚才只顾构思自己的文章,完全没考虑老师会提什么问题。班主任的脸又阴了下来:“都统统给我站着,谁也不许坐下!”“哈哈——,活该!”同桌的他满脸嘲讽地笑了起来。只要我受罚,不管什么场合,他都敢笑。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一次,他竟被我给瞪住了。

    他叫任辛,班主任的儿子。真不知班主任对我有什么偏见,全班惟一的男女生同桌就我和他。我们有明显的“三八”线,他老爱捉弄我。当然我也会寻机报复他,发本子时,我就故意把他的本子发到我座位上(天时地利,我坐外面),趁他拿本子时,迅速拿出我的“尚方宝剑”(一根圆溜溜的竹竿,专门对付他的)打他的手。他就龇着牙,揉着手,虎视着我,说我公报私仇,但他又无可奈何,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哈哈,今天你惨了。”刚一落座,他略显忧虑但又好像幸灾乐祸地对我说。我紧紧地白了他一眼“闭上你的乌鸦嘴,我好好的,哪惨!”对他说话,我从来不客气。“你上课写信的事被我妈知道了。”“八成是你告的密,真是你妈的心腹,十足的间谍、特务,罪该万死!”我咬牙切齿地说。“什么间谍,特务,”他不无揶揄“是你自己不小心,谁叫你一边写一边偷偷地瞄老师,这就叫欲盖弥彰,懂吗?”我不理他了,心里想着该怎么应付。班主任那双鹰眼,再灵敏也难以逃脱它。“贿赂贿赂我吧,我帮你想想办法。”看我愁眉苦脸的,他把头凑过来说。“去去去,谁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他竟然愿意帮我,打死我我也不相信,他巴不得我每天被他妈骂。胆战心惊地过了一下午,风平浪静,暗自庆幸终于逃脱了一关。正想骂他乱发谣言,该打成反革命时,班主任在门口朝我招呼:“肖遥,跟我来办公室!”临走,他做着鬼脸阴阳怪气地说:“祝你好运,我妈很仁慈的。”我气得差点晕倒,于是很礼尚往来地对他说:“谢谢你的狼心狗肺。”结果班主任并没有提上课写信的事,而是让我准备参加一次征文比赛。我又被他恶作剧了,真鬼!

    “今天我请客。”一包鼓鼓的台湾瓜子随声飞到了我桌子上。看到他那得意忘形的样子,就知道他的文章又发表了。我们曾约定,谁发表了文章谁请客。我也拿出早已买好的巧克力向他扔去,我取笑他大男生还吃巧克力。他恬不知耻地说他既要有男子汉的豪放,又要有女性的温柔。我问他吃巧克力能变温柔吗?他说他正在努力试验。“我还以为这次你会感激我呢,想不到还是没敌过你。”我对他展开了甜蜜蜜的笑容,但绝对阴险。他竟然一愣说:“你从来没这么温柔过,我还以为你是从石头缝里长出来的一株植物哩,没有七情六欲的。”我顿时火冒三丈,又拿出了我的“尚方宝剑”他见势不妙,忙跳起来说:“我只夸你两句,也用不着那么激动嘛,糖衣炮弹都受不了,以后还怎么闹革命”还没等他说完,我就追得他抱着头满教室窜了。

    一天,两天,几天过去了,他没来上课,班主任也没来。我感觉有点不对劲,同时也感到一丝丝不安,但我没往坏处想,几天以前他还是那样活泼得简直可以飞檐走壁。直到几天以后班主任递给我一袋瓜子时,我才知道他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清醒时刻,他还不忘叮嘱他妈妈给我买一袋瓜子,他知道我爱嗑瓜子。望着手中的瓜子,再也控制不住的眼泪一颗一颗地滴在我早已拿在手里的巧克力上。

    从此,我再也没有和谁同桌。

    8。麻雀

    大家似乎也忘记了她的存在,尤其是每当下课时,教室里热闹的气氛更让叶子感到落寞。

    叶子清晰地记得那一天。

    那个夏日的早晨,天气晴朗。高一(一)班那位班主任在讲台上三十分钟唾沫横飞后,对期中考试全班排名最后的叶子说:“你把座位换到后面去吧!”

    叶子默默地整理好书包,低着头向后排位慢慢走去。那一天,叶子都没抬头看黑板。

    夕阳西下,叶子背着沉沉的书包,沿着通往家中那条长长的巷子踽踽而行。夕阳调皮地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经过电线杆时,叶子抬头望了望那只停在电线上孤单的小麻雀,它似乎总在黄昏的暮色中等待叶子的归来。

    叶子是个不被人注意的女孩,她总是一个人沉默寡言地坐在教室僻静的角落。大家似乎也忘记了她的存在,尤其是每当下课时,教室里热闹的气氛更让叶子感到落寞。她不由想起了那只孤单的小麻雀。“我就是那只麻雀”终于有一天,叶子轻轻地对自己说。

    日子一天天过去,叶子觉得自己过得很平淡。叶子希望就这样平平淡淡地生活。她不喜欢轰轰烈烈地干一件事,更不想去改变现状,这就是叶子的想法。

    可叶子错了,错就错在她那天不该看全年级期中考试排名榜。

    那实在是一个平平常常的下午,可对叶子来说却不是一个平常的下午。那个飘着雨丝的下午,校园里空荡荡的。叶子独自一人走到校宣传栏前,看着高一年级期中考试排名榜。“林叶子,一百一十五名”几个字突然映入叶子的眼帘。叶子感到一阵眩晕,强装镇定的她终于颓然地坐在石凳上,听凭泪水恣意地宣泄。“叶子,你怎么了?”一阵富有磁性的声音划过叶子的耳际。叶子抬起失神的双眸,是江凡!那个许多女孩倾慕的男孩。叶子慌忙地揩了揩脸上的泪水,轻轻摇了摇头,把脸深深地埋在臂弯里。四周静悄悄的,空气也仿佛凝固了。不知过了多久,叶子重新抬起头时,早已不见了江凡的身影,却发现一个淡蓝色的信封静静躺在她的身边。展开信笺,上面是江凡那漂亮的行书字体:“叶子,其实你可以做得更好,走出那片阴影吧,你会看到更美的风景,还有深深祝福你的我!”

    叶子觉得心中好温馨好感动。她似乎闻到了信纸散发的淡淡的清香。

    迎着西天美丽的斜阳,叶子又走近那条熟悉的巷子,远远望见电线杆上的那个小黑点,如同五线谱上的一个黑色音符。那只孤单的小麻雀还在暮色中等待着叶子的归来。叶子不再凝神注视着它,而是用一种闪烁不定的眼神看着这只寂寞的小麻雀。她匆匆地经过电线杆,又慢慢拿出江凡给她的那封信。叶子猛然意识到这种平淡得近乎苍白的生活并不是她想要追求的,可要改变又是那么难。叶子很迷惘。

    第二天,叶子走进教室,发现江凡正望着她,那眼神让她感到了很多。语文课上,刁钻的语文老师提了一个很难的问题。叶子在参考书上看过这个题,她想回答,可却没有勇气。叶子的脑子好乱,一会儿想起那只孤单的小麻雀,一会儿又想起江凡给她的那封淡蓝色的信笺。叶子很犹豫,她把目光投向了江凡,没料到江凡扭过头,微笑地望了她一眼,那张帅气的脸上写满了真诚。

    蓦然,有一股力量从脚底迅速溢遍全身,叶子说不清是什么力量,她无暇顾及了。

    叶子站起来,用颤抖的声音回答出这个让同学们冥思苦想了很久的题目。全班哗然,老师也惊愕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玻璃窗”惟有江凡用满含笑意的眼睛望着她。突然,江凡鼓起掌来,一个、两个、三个大家都跟着鼓起来。四十多双明亮的眼睛不约而同地望着叶子,那眼睛里分明地流露出真诚和信赖。一向严厉的语文老师的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叶子感激地望着大家,觉得同学们的眼神如同一束光亮拨开了她心中的云雾“走出那片阴影,你会看到更美的风景”此时,叶子才深深体味到江凡的话。

    傍晚,叶子又背着沉沉的书包走进那条熟悉的巷子,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阵沉闷的气枪声。叶子奔过去,只见那只孤单的小麻雀晃晃悠悠地从电线上掉下来。叶子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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