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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8年春

    第一章

    指定集合地点是巴黎。我们之中能经受住一开始的拷问和随之而来的严酷训练的人所得到的报答,就是被派到非洲去拿我们的生命冒险,并且希望能救别人的命。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芝加哥以东的地方。

    飞机在破晓时到达巴黎。在1万英尺之下,城市正开始醒来,像一个丰美的妇人在黎明的曙光中拂去惺松的倦怠。

    一个小时之后,我把行李在机场寄存好,蹦跳着出了地铁,来到了圣日耳曼德普雷的中心,那里震响着交通高峰时的具体音乐1。

    1具体音乐,一种将自然音响录制后加以剪辑而成的音乐,此处指喧闹声。

    我紧张地看了一眼手表,只有15分钟了。我又最后查了一遍街道图,然后像疯了似的向位于圣父街的国际医疗队总部跑去。那是一幢峻拒革新的古建筑。

    我跑到总部时满头大汗,但是没有迟到。

    “坐下,希勒大夫。”

    暴躁的宗教法庭庭长式的审问者弗朗索瓦佩尔捷长得和堂吉诃德1简直一模一样,连那一小络胡子也不例外。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衬衫,几乎一直敞开到肚脐眼。还有就是那根垂在干瘦的手指间的香烟。

    1堂吉诃德,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名作堂吉诃德中的主人公。下文中的桑丘潘沙为其仆人,杜尔西内娅则是其心目中的情人。

    再般配不过的是,他身旁一边坐着一个正在歇顶的桑丘潘沙式的人物,在往一本拍纸簿上使劲写着什么,另一边坐着一个30刚出头的胖胖的荷兰女人(是杜尔西内娅吗?)。

    从口头审查一开始,就可以明显感到弗朗索瓦对美国人气不顺。他认为从核废料到高胆固醇等一切人类的坏事都应由他们负责。

    他连珠炮似的向我提出充满敌意的问题。一开始我有礼貌地、在行地回答着,但当我意识到这种问题没完没了的时候,回答便开始带上了挖苦的口气,心里琢磨着回芝加哥的下一次班机不知什么时候起飞。

    几乎一个小时以后,他还在就我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盘问我,譬如说,越南战争时期我为什么没有把征兵卡烧掉?

    我的回答是反问,当法国人在我们之前在越南打仗时,他有没有烧掉他的征兵卡?

    他很快改变了话题,我们继续着令人不快的相互炮击。

    “希勒大夫,告诉我,你知不知道埃塞俄比亚在哪儿?”

    “请不要侮辱我的智力,佩尔捷大夫。”

    “如果我告诉你,我面谈过的另外三个美国人认为它在南美洲呢?”

    “那么我就会对你说他们是些笨蛋,你压根儿就不该跟他们费劲。”

    “两点都说对了。”这时他一跃而起,开始走来走去。突然他停了下来,转身连珠炮般说道:“设想一下你是在一个破败的野战医院里,在非洲荒无人烟的地方,远离你所熟悉的任何文明事物。你怎样保持不失去理智?”

    “巴赫1。”我眼睛都没眨地回答道。

    1巴赫(1685-1750),德国作曲家,出生于音乐世家,其四个儿子也均为作曲家。

    “什么?”

    “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或者他的任何一个亲属都行。我每天一开始都是先来50个俯卧撑、50个仰卧起坐和两三个振奋精神的变奏曲及赋格曲。”

    “啊,不错,从你的履历表上我看得出来你还是个不错的音乐家呢,可惜我们的诊所里不包括钢琴。”

    “那没关系,我能在脑子里演奏,照样感到很兴奋。我有个练习用的键盘可以带上。它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它能保持我手指灵敏,同时音乐能保持我心灵健康。”

    那天上午我似乎第一次让敌意的电流短了路。他现在还可能向我扔出什么样的石头?我的头脑处于高度警惕的状态。

    “好,”他沉思道,一面上下打量着我“你还没有垮。”

    “听起来你很失望呀。”

    弗朗索瓦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又问道:“那么肮脏、饥饿和可怕的疾病呢?”

    “我一年的实习都是在最恶劣的条件下过来的。我想我能经受住任何可以想像的可怕的医疗场面。”

    “麻风病呢?天花呢?”

    “我得承认在密执安州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两种病的具体病例。你是不是想撵我走?”

    “有点儿。”他不得不承认道,一面密谋似的向我更近地弯过身来,送过一阵特别难闻的烟味。“因为如果你会被吓跑,那么在这里跑要比在非洲中部跑好得多。”

    这时,那个荷兰女人决定要说话了。

    “告诉我,你本可以到公园大道住户的家里去给人看病,为什么却要到第三世界去?”

    “说想要帮助别人会给你什么印象?”

    “预料之中,”桑立一面记录一面评论道“难道你就找不出什么新鲜的话吗?”

    我的忍耐力正在迅速消失,火气直往上冒。

    “坦白地说,你们真让我失望。我原以为国际医疗队里全都是利他主义的医生,而不是讨人嫌的挖苦人的角色。”

    三个审问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弗朗索瓦转向我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么,性呢?”

    “不能在这儿做,弗朗索瓦,不能当着大家的面。”我反击道。此时此刻,我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他的两个奴才大笑了起来,他也笑了。“这也回答了我最重要的一个问题,马修,你很有幽默感。”他伸出手来说“欢迎人伙。”

    到了这个份上,我可不敢肯定说想人伙了。可是我已经走了这么远的路,又给折腾了这么半天,想想还是先接受下来,至少考虑考虑再说。

    为赴厄立特里亚而进行的三周培训后天开始,因此我有48小时可以看看巴黎的壮观景象。

    我住进了他们为应选人预定的位于左岸的便宜低级旅馆里,认定它挺有气氛。我敢肯定,这是那种每个房间都像个阁楼,床的每根弹簧都吱嘎作响的小旅馆。也许弗朗索瓦选这个地方是为了锻炼锻炼我们,为面前的旅行做准备。

    我弟弟对我说过,在巴黎不可能吃到糟糕的饭菜,他算是完全说对了。我在一家叫小锌馆的地方吃饭。在那儿,你从楼上陈列着的各式各样奇异的甲壳类动物中挑选食物,然后他们给你送到楼上享用。如果我有胆量问一问我吃的那些东西的名字,说不定就不会觉得那么好吃了。

    那两天的生活对我是个极大的震动。要想在这样短的时间里看遍巴黎的艺术宝藏就像想一口吞下一头大象。但我拿出了全部力量。从天一亮起直到天全黑,我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吸纳着这座城市。

    在他们把我踢出罗浮宫、锁上大门以后,我在附近一家小咖啡馆很快吃了晚饭,然后沿着圣米歇尔大道漫步,一直走到累得只有力气回到房间里去和蟑螂做伴为止。

    当我仿佛是一天中第一次坐下来的时候,我到巴黎后一直在追赶着我的时差终于一把抓住了我。

    我刚刚脱下鞋子倒在床上,便堕入了到达巴黎后的怠情状态。

    当然,我记得那个确切的日期:1978年4月3日,星期一。然而它的开始和任何一个早上一样:我刮了胡子,淋过浴,挑了一件最凉快的衬衫(蓝色短袖开衫)穿上,然后到圣父街厄立特里亚行动组去。第一天。

    此时我已恢复了自己的信心,强化了自己的观念,准备好应付一切。

    除了等待着我的情感伏击。

    大多数人已经到了,端着纸杯装的咖啡在聊天。弗朗索瓦在喷烟的间隙把我介绍给四个法国人(其中一个是个挺漂亮的女人)、两个荷兰人,其中一个戴着一顶像个十加仑的桶似的帽子,这人将要干大多数的麻醉的活儿(别间我这两者间的联系)。

    还有西尔维亚。

    我停止了呼吸。她是一首没有字的诗。

    她的一切都是优美的。她的脸和美杜莎1的正相反,看一眼就会把你化成果冻。

    1美杜莎,希腊神话中的蛇发女怪,能将看她的人变成石头。

    她穿着牛仔裤、t恤衫,没有化妆。长长的黑发在脑后扎成马尾式。但这并没有骗过任何人。

    “不要因为西尔维亚的外貌而对她抱有成见,马修。她是个非常机灵的诊断专家,因此尽管她爷爷是个纳粹,她父亲引发肺癌,我还是挑上了她。”

    “你好,”尽管缺氧,我还是说出了话“我能明白爷爷的罪过,可是什么会使她的爸爸致癌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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