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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能做到。”

    “悠着点,听到我吩咐再转过头去。最偏僻的角落里那张最好的餐桌上坐着一个人。我从来没有订过那张餐桌,因为我不想引人注目。此人正在听一个同伴说话,两眼四下环顾。他年纪不大,还不到40岁,胖墩墩的身材,双眼凸出许多,高高的额头,一头粗发绞缠在一起,活像一团乱蓬蓬的拖把布。现在你瞧!”

    哈格雷乌斯不假思索地指着天花板与墙壁相交的一个部位,手指和目光同时移动,似在体味一种无形的建筑风格。接着,他的身子缓缓挪动,直到自己的目光直射刚才说到的这个人身上。

    他见到的这个人与俄国人的描述大致相同,只是那张神情恍惚的脸,看上去仿佛有万千思绪萦绕在心头。嘴上的胡须又长又尖,状若钢绒;病态的苍白脸色,好像从未见过阳光,这在伦敦倒是司空见惯的。不过,使这张脸看上去神情恍惚的,倒不是这些。这不仅仅是一张脸,而是许多人面部特征的综合化身。

    他转身对自己的东道主说:“他妈的一张怪脸,时隐时现,让你捉摸不定。”

    “你的眼力真不错,哈格雷乌斯。大多数人都会认为那是一张无精打采的脸,是性格软弱的象征。你我的见识却比他们高出一筹。时下性格刚毅的人,都巴不得能有这样一张脸。”

    “再说下去,你他妈说得还真逗。”

    “可我只能说到这个份上。我只知道世上确实有这号人。他们与我们这代人不同,哈格雷乌斯。你我是不可救药的空想家,只知道为自己的理想工作和奋斗。而这号人没有头脑,只有一排硅片,指挥他们为获取金钱干这干那:英镑、便士、美元、美分。”

    “没有卢布和戈比?”

    波拉马连科耸耸肩膀。“这我哪知道?我只知道他们没有头脑,没有人们按照医学意义所说的头脑。他们会被纳入固定的程序,只要见到有利可图的事情,都会抢着去做。或是诱骗,或是强取。”

    “你把我说得云里雾里,格雷勃。”

    “这儿,离这不足六码的地方,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俄国人微微觑起双眼,准备避开有关人物的姓名和特征,以免事后给自己惹麻烦。“有个匈牙利来的马术队,到达伦敦前,就得到这里的新闻界对他们十分有利的好评。在这个狂热于赛马的国度,谁都想一睹为快。花式骑术的业余爱好者和专业运动员纷纷加入阿尔伯特剧院门口长长的购票队伍,我想,在爱丁堡、曼彻斯特、伯明翰,也一样能看到这种盛况空前的场面。他们每人花10英镑,进场观看匈牙利人跑着跳着展示这些马儿的高超本领。照匈牙利人的看法,这样能为他们赚一大笔外汇。马术队每晚可净赚5万英镑,在英国演出10场,就是50万英镑。匈牙利人乐得发狂。一个叫做阿尔多-西格罗依的人——会有这样的名字?——位著名的意大利电影制片人,主动提出为他们的巡回演出摄制一部纪录片。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他的出现有点出人意料,可他一副真诚可靠的样子。他只要求得到演出利润的10%。双方在协议上签了字,马术队能够额外增加收入,何乐而不为呢?演出最后一天,西格罗依简直成了马术队的一员,说一口流利的匈牙利语。他们是同胞兄弟吗?不!将来会不会互相欺骗呢?天晓得!”

    俄国人停下来,叉起盘中一块牛肉送入口中匆匆咀嚼,一时顾不上已经讲了一半的故事。哈格雷乌斯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不满。“快讲呀,你这个老东西!”他催促道。

    “稍等一会。”对方咽下牛肉。“马术队的所有收入都已存入伦敦城的一家银行——没有留下姓名。离开伦敦的前一天,队长被大大小小各种事情弄得焦头烂额,机票,签证,将马儿装箱待运,更不必说还有几十号队员、驯马师和马夫。真不亚于组织一支准备出发的匈牙利部队。不用说,一旦马术队登上归程,银行便会将这笔款子汇往布达佩斯。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这家银行门口出现了一个马术队的人——也许是摄制组的人,两个星期来,他和他们打得火热,彼此很难区分——带来一张经理签名的条子。他见到某某经理,递上条子,10分钟后,这些匈牙利人每张票面50英镑共计50万英镑的现金便统统装人一只手提箱。他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走了!”格雷勃啪地两手一拍。“你有时看见他,有时又不知他在哪里!”

    “这狗日的!”哈格雷乌斯高兴得格格直笑。“亏他想得出!”

    “听着,老伙计,”格雷勃继续说“这个西格罗依不仅是一个人。他那号人至少有百十来个在伦敦街头到处游荡,瞅准一个捞钱的机会便会偷偷下手。不过这些神秘莫测的人物并没有什么政治背景。他们就像空中盘旋的鹰隼,伺机偷袭可能的目标。你不是说有人已经使可爱的吉莲兴奋不已了吗?”

    刚才一阵幸灾乐祸的窃喜使哈格雷乌斯双颊泛起的红晕,正在渐渐褪去。“喔,不,”他闪烁其辞地说“没那么神秘。”

    “那就说给我听听。”

    哈格雷乌斯没有搭腔,只顾将偷窥的目光频频投向屋角那个面色苍白、双眼凸出的矮胖男人。天哪,形象如此猥琐的人,居然能表现出一副充满自信的神态!而且还能当电影制片商!根据大众的普遍心理——哈格雷乌斯坚信自己认准的道理一定符合大众的普遍心理——大凡自信心强的人,应该是温文尔雅,服饰整洁,无论对男人女人都具有一种特殊的魅力,当然,更不能有任何令人不安的古怪特征,否则就难以合群。

    “看样子,”格雷勃不客气地指出“你的脑子正在走神。”

    “是的。我在琢磨那骗子该有多高的天分,才能想出将整个匈牙利马术队蒙在鼓里的圈套。”

    “你刚才提到那位可爱的兰姆小姐,”俄国人操着一本正经的英国腔“她对谁感兴趣?”

    “美国大使馆里一个叫弗兰契的特工。”

    “他叫法国人1?”

    1英语“弗兰契”french意为法国人。

    “是这样”记者开始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解释这个使他的东道主困惑不解的问题,大意是:他并不是法国人,只是叫弗兰契。格雷勃却在心里思量该怎样像在河上筑堤一样,挡住他这番洪水般漫无边际的唠叨。

    “耐德-弗兰契,”格雷勃终于忍不住打断对方的话“爵士乐迷。”

    哈格雷乌斯的一个词只说出一半便卡在喉咙里,嘴仍然半张着。“对不起?”整张面庞热辣辣地涨得通红。

    “像我一样,喜欢听爵士乐钢琴曲。”

    “你认识他?”哈格雷乌斯手指笨拙地伸进夹克衫口袋中摸索出一支钢笔。“弹钢琴。”他咕哝着,将这几个字写在一个小笔记本上。

    “根本不弹。只是喜欢听曲,像我一样。不过我得提醒你,我和他喜欢的音乐家并不相同。”格雷勃停下来,哈格雷乌斯趁机划去刚才的记录。“听说他迷上了芝加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钢琴演奏家叫阿特-霍迪斯。”格雷勃做出一种古怪而又几乎带点挑剔的表情,和这位萨克森-科堡王族后裔平时脸上微露的放荡不羁的神态形成鲜明的对照。“像他那样去弹布鲁斯曲的钢琴家倒是十分罕见。质朴无华。”

    “你呢?”哈格雷乌斯催问。

    “我对声名不朽的奥斯卡情有独钟。”

    “王尔德1?”

    1奥斯卡-王尔德(1854-1900),19世纪爱尔兰著名作家。这里格雷勃谈到的是一位与王尔德同姓的音乐家。

    “彼得森-王尔德。”格雷勃看着对方记下这个名字。“别记我,傻瓜。吉莲对我的背景材料不感兴趣。”

    “那就到这儿。”哈格雷乌斯草草记完笔记。“关于这个弗兰契,你是否还能提供别的什么情况?”

    格雷勃朝后挪挪身子,开始专心分解盘中那些呈叶片状的牛肉。他嚼了一口,觉得太干,便抬头看着他的客人。“这话该由我问你,伙计,你能提供别的什么情况?”

    如果弗兰契上校早吃午餐,夏蒙上尉就得迟吃;如果夏蒙早吃,弗兰契就得迟吃。可是,倘若弗兰契上校忘记告诉副手自己准备什么时间吃午餐,莫里斯-夏蒙就只好坐在办公桌后,拿不准什么时间、甚至要不要出去吃点东西。若在平时,这也没大妨碍。可是今天,出于某些个人原因,夏蒙特别想出去吃午餐。他打开小小的半导体收音机,想收听新闻广播中的报时,却只能听见音乐。他关上收音机。

    眼看耐德返回无望,加上无人记得他何时走出办公楼,夏蒙只好伫立窗前,俯瞰格罗夫纳广场,试图拿定主意该做什么。

    耐德以往并不是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办公楼,以至于连门口卫士都没有印象。可是最近他在白天上班时间确实变得有点行踪不定。

    今天早晨,夏蒙在钻进轿车、动身去接耐德之前,在电话亭里打了一个电话。

    正是这个电话,使他现在忧心忡忡。

    他注视着那个坐在长椅上的长腿姑娘,南希-李-米勒,这回没啃三明治,身边也没有阿拉伯情人,只是还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即使隔着不算太短的距离,夏蒙仍能看出她这回用的是新笔记本,显然原先的笔记本已被她的上司拿去看了。夏蒙看着,心里陡生一计,此计未见得高明,却是情势所逼。

    夏蒙在草坪上兜着圈子,以便悄悄绕到南希身后。空中阴晴不定,时而阴霾密布,时而现出几朵浮云,没有下雨和出太阳的迹象。人们行色匆匆,抬眼看天——兴许是相互打量,夏蒙想——脸上一副疑虑重重的样子。

    他悄悄走到南希座椅后。她其实在读一本书,手上摊开一本平装小说,下面藏着那本螺旋芯活页记录簿。单以她的文学趣味而言,她心里倒还有几分爱国热情,因为她此时潜心阅读的,是一位侨居国外的美国作家一套极为走俏的色情畅销书中的一本。

    “真不害臊,南希-李。”夏蒙在她耳边喁喁低语。

    姑娘猝然遭袭似地一下子从座椅上跳起来。她从喉管里迸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等到缓过神来,才看清身边这位悄然而至的男人。“喔,是你!吓死我了,莫里斯!”

    “你就看这种下流透顶的书?”

    她羞得满面绯红。“你喜欢的那些书我看了一点都不带劲。”

    他拍拍她的手。“今晚有空吗?”

    “恐怕没空。”

    “那就明晚。”

    “这个星期都不成,莫里斯。”她竭力使自己的拒绝带有一点容待日后邀请的和缓意味,可她疏于心计,不善表达,以致夏蒙怀疑这种拙劣的谎话是否值得自己戳穿。

    他从她手中拿过小说。“哪些地方最来劲?”

    “你可以买一本自己看嘛。”

    “我的女朋友手里已经有一本,我干吗还要多此一举?”

    她的脸愈加绯红了。“莫里斯,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你的女朋友的?”

    “在我梦里。”他故作姿态地喃喃说着,伸手拿起笔记簿,从后往前随意翻了翻。“记下一些色情描写,南希-李?”

    “把它给我。”

    “这儿。”夏蒙没听她的,只顾找到本子上面一行“12时55分,耐德外出”冲着她咧嘴一乐,任她夺回这非同寻常的笔记本。

    一阵沉默之后,姑娘的目光掠过草坪,盯牢了一个男人身披海军呢风衣,任凭风吹浪打,犹自岿然屹立的半身铜像。

    “哦,对了,”她终于想起这个问题“那是谁?那个老头,身上穿的啥,大衣?”她手指铜像问道。

    “f。d。r。怎么啦?”

    “哪个f。d。?”

    “富兰克林-狄朗劳-罗斯福。二次大战期间的美国总统。大萧条时期当选上任。如果我没记错,他连续四届当选为总统。”夏蒙两眼直视着她。“你肯定听说过他。你上学时,老师准提到过他。”

    “他们讲过吗?”

    “南希-李,”他略一沉吟,用一种飘飘忽忽,仿佛并不存心发问的口吻问道“你今年多大岁数?”

    “超过18岁。”

    “说正经的。你有21岁了吧?”

    “是的。怎么?”

    “南希-李,”他说着,把她的两只手紧紧攥在自己手心里“可以对你说句悄悄话吗?有关性的?”

    她神经质地笑了一下。“为什么不可以?”

    一阵尴尬无言的沉默。她的脸上泛出两朵红晕。

    “说了你可别受不住!”

    “莫里斯!”

    “南希-李,这帮阿拉伯兔崽子要天天搂着你睡觉才会觉得过瘾。别对我说,你以前没听说过。”

    一阵更尴尬的沉默,时间更长。“你一直在暗中监视我,莫里斯。”

    “我嫉妒得都快发狂了。”

    她纵声大笑起来。“我说了你还会醋意大发。我和他在罗马待了一星期,天天都干那事。”

    她的笑有一种感染力。夏蒙也禁不住嘿嘿笑了一阵。她看了他一阵。“今晚不成,莫里斯。我8点钟有要紧事。”

    “那就5点半到我住处如何?完了我准时送你回来。”

    她默默无语地坐着,一边抚弄笔记本。“你不了解这个人,莫里斯。他是我是说我好像总是欠他什么,他跟我干那事,总是理直气壮。看到谁跟我接近,他准会发疯似地胡搅蛮缠。”

    “5点半钟,格罗夫纳广场奥德利路口。我在一辆棕色菲埃斯特车里等你。8点钟你爱去哪就去哪,准误不了事。”

    “我说不准,莫里斯。但愿我能来。”

    “这小子已经把你玩厌了。你也对他腻烦了。我们俩可以从头开始。”

    她双唇微合,两眼忘情地打量着他,恍惚间笔记本从膝头滑落到草地上。

    “那以后呢?”

    “那就看你了,南希-李。反正我对你是一片痴情。”

    “那”

    “5点半。格罗夫纳广场奥德利街口。就这样约定了。”

    南莫尔顿街和布莱海姆街之间的拐角处,坐落着一家妇女时装店——布雷克托普时装店,专营面向衣着入时、收入中等的妇女的普通女装及手套、手提包等装饰品。夏蒙觉得它一直在那儿,从来没有倒闭过。该店以女老板的名字命名,她因开了一家吸引各界名流纷至沓来的罗马夜总会而名闻遐迩。不过店主取这个名字还有另一层原因。夏蒙离开南希-李,匆匆走向南莫尔顿街。他在街角稍立片刻,朝对面布雷克托普时装店的橱窗打量了一番。

    接着,他走到这条街的另一端,走进一家咖啡店,要了一只黄油烤面饼和一壶中国茶。他坐了大概15分钟,一边凝视桌面,一边寻思。他今早和人约定1点半钟会面,现在已经2点半了,不知对方是否能来。

    他独坐一隅,心里既不紧张也不松弛,只顾留意时间的流逝。忽然,门口传来一阵——的响声。他抬头看去,来人正是布雷克托普女装店的老板娘布雷克托普女士。

    她在夏蒙身后落座。这样,她压低嗓门说出的悄悄话,便只有他才能听见。他听见她擦燃火柴,随后一团烟雾喷在他颈背上。“呶,小伙子,你时间来得及吧?”

    他点点头,开始用铅笔在咖啡店的一张廉价餐巾纸上写起什么。

    他清晰如昨地回忆起自己从贝鲁特坐汽车到特拉维夫,在那里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他当时大学刚毕业,天下还算太平,不过他在一家和这家样子差不多的咖啡店里用英语点吃食时碰到麻烦,幸好身上带的美国护照替他解了围。

    “嘿,我说小伙子,你需要一个英语译员吧?”

    布雷克托普出生于美国,大学毕业后移居以色列,住在雅法北边的一个合作农场。她比夏蒙大10岁,当时已经担任以色列情报机构摩萨德的一名上尉。她并非土生土长的以色列人,因而没有资格为以色列国内情报机构国家安全总局服务。可是像摩萨德这样的全球性军事情报机构正适合她发挥才干。

    夏蒙坐在桌边一边认真记录,一边琢磨她是否像耐德一样已被提升为上校。毕竟,主持摩萨德工作站是一件令人苦不堪言的差使。

    尤其对一个女人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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