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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谁找谁?!”接电话的是一个极不耐烦的男人。

    “请问,这里是中文系吗?”石坤不确信地问。

    “你他妈打的是哪儿都不知道,神经病!”电话啪地一声就被撂下了。

    打错了?石坤摇摇头。他重新核对了一遍号码,小心地逐一按下数字键。通了,很快就有人接起。

    “找谁找谁?!”还是那个粗野的男人。石坤怔了怔,他听见电话那头乱哄哄的,有说话声有笑声,似乎有一大帮男男女女。

    “他娘的,说话呀!”那人骂骂咧咧的。

    “请找姚建山。”石坤音调沉稳地说,他把听筒从左手换到右手,手心迅即浸出了汗。

    “我就是姚建山,你谁啊?”那人骄横地问,听筒里同时传来磕瓜子儿的声音,旁边喧嚷不已,有个女人发出一阵尖利的笑声。石坤下意识用一只手压住案头的玻璃镇纸,压得手指都发了白。

    “我是石坤。”

    那边沉默了一刹那。

    “对不起对不起,没听出是您,我们这儿太闹了――喂,你们几个静一静!”姚建山换了谦恭而圆滑的腔调,客客气气地说“石校长,我向您汇报一下,系里有位年轻教师结婚,大伙儿正吃他的喜糖”

    想问的事情,石坤按下不表,唔唔应了两声,挂了电话,没有当即发作。他要等待,等待姚建山的某种姿态。按照常理,惹这么大祸,姚建山应该十万火急地上门认错,到那时,石坤才会把教训他的话,换以语重心长的方式,一一表达出来。这是策略。

    石坤分析有误,姚建山迟迟不见动静。直到第三天召开中层以上的干部大会,姚建山都没有主动来见石坤。这太反常了。至少不符合石坤所掌握的中国式的官场规则。

    之前的几次干部大会,石坤的讲话都很中立,比较多的内容是提出离溪大学在科研教学当中的机遇和挑战。而这一次,姚建山的事情让他气愤难耐,他正颜厉色地不点名批评了个别同志在工作作风上存在严重问题。

    “有些领导同志不学无术、滥竽充数,说话离题万里,做事一塌糊涂!有些领导同志摆‘官员’架势,耍‘流氓’威风,吹胡子瞪眼,接电话态度恶劣,严重损害学校形象!有些领导同志工作心不在焉,效率低下,在其位不谋其政”

    整个会场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神色复杂地望向他。姚建山理应在其列,虽然没有明确点出他,他肯定是心中有数的。可惜石坤还不大认得他。

    会议结束后石坤直接回办公室,乔冬蕊捧着一叠待签的文件跟进来。有一份红头文件被乔冬蕊放在最上面,乔冬蕊说,那是推选全省教育系统优秀党员的材料,需要石坤签字认定,然后上报。

    “推选的是哪位同志?”石坤从笔筒里抽出常用的签字笔。

    “姚建山,中文系的系主任。”乔冬蕊回答。石坤一听就楞了,扔下笔,翻开那份材料仔细读了起来。材料写得很好,文采飞扬,事例翔实,没什么破绽,但那份个人简历却让石坤大跌眼镜――

    姚建山,男,祖籍青海同仁,中###员,学历高中

    “一个高中毕业生担任中文系的系主任?驴唇不对马嘴!”石坤大怒,刷地一声把资料甩出老远。乔冬蕊静默地把散落的纸张拣起来,重新放在他面前。

    “这人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难道中文系几十个教师就选不出比他更好的领导?那些教授副教授呢?都不比他强?!”石坤气得直哆嗦,他一把抓起材料,捏在手里,激动地在乔冬蕊眼前晃动。乔冬蕊忧虑地看着他,犹犹豫豫地说,

    “姚建山是前几年从化工厂调过来的,他爱人在中文系工作,是骨干教师,为了照顾关系,就把他安在中文系资料室”

    “这人是什么时候提拔的?什么人提拔的?经过什么程序提拔的?”石坤打断她,一连串地问“还有这个推优,谁推荐的?跟谁研究的?”

    乔冬蕊不吱声,端起他的茶缸,续了热水,递到他手里。石坤连连喝了几大口热茶,平静下来。他看了乔冬蕊一眼,乔冬蕊垂下眼睑,避开他的目光。他意识到自己的无礼,他把火气都撒到她身上去了,算什么呢。

    “签了吧,”乔冬蕊平和地道“诸校长在楼下车里等着,他要去省城办事,顺路把材料报上去。”

    “不行,推优工作有疑点,”石坤一口回绝“这事儿我必须找沈书记、诸校长核实清楚。”乔冬蕊看着他,嘴唇翕动着,迟疑了半天,终于还是坦白地说出来:

    “你何苦把事情弄得这么尖锐?刚才散了会,全校的中层干部都在议论你和诸校长的矛盾。”

    “怎么是诸校长呢?跟他有什么关系?”石坤大吃一惊,被茶水呛住,咳嗽不已。

    “你的那些话,不是影射诸校长是谁?大家都听出来你在糗他,”乔冬蕊叹息一声“你呀,还是那样,直来直去的,一点儿都不知道掩饰。”

    “我批评的是姚建山!”石坤哭笑不得。他把头天打电话到中文系的遭遇说给乔冬蕊听了,只差把姚建山的市井粗话原样学一遍。

    “你说说,这种素质也够做系主任?”石坤大摇其头,点起一支烟,猛吸一口。

    “中文系是这样的,一间十来个平方米的办公室,坐了###个人,大家挤在一起,热闹一些也是有的。”乔冬蕊又好气又好笑。

    “###个人挤一间房?系主任没有专门的办公室?”石坤感到奇怪。

    “他们把一楼的办公室全租了出去,房间打通,开了家大药房,生意好得不得了。”

    “办公室出租开药房?这是不是有点离谱?”石坤愕然。这样的设置,他前所未闻。

    “中文系的教学质量和学科建设在全校是最差劲的,教职员工的福利倒是最好的,平均每两名教师就有一部私车,”乔冬蕊微笑地说“这回推选优秀党员,姚建山在中文系是全票通过。”

    “是吗?”石坤沉吟。他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离大的每个人、每件事都有曲径通幽的意味,不是一眼可以窥破的。

    “对了,数学系给每位校领导发了三千元新年慰问费,”乔冬蕊说“各系历来有拜年的传统,有些系交由行政办公室统一发放,有些是系领导自己送来。”她拉开皮包,抽出一只厚厚的信封,递给石坤。有一片木雕顺势滑了出来。

    “东西掉了。”石坤提醒她,顺手帮她拣了起来。在触及木雕的瞬间,石坤蹙起眉头,若有所思。那块木雕似曾相识,尤其是刻在上面的诗句,一寸相思,一寸灰。在哪儿看到过呢?

    “我、我先走了。”乔冬蕊几乎是劈手抢过他握在手中端详的木雕,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去。

    睡到半夜,石坤莫名其妙地惊醒过来,并且在醒来的那一刻,无缘无故地想起了那块木雕。是的,他是见过它的。不仅是见过,当初根本就是他买下来送给她的。他已经完完整整回忆起了它的来历。

    那一年春末,他们去新开辟的森林公园旅行,在一个露天摊位前,乔冬蕊发现了一块质地圆润的木雕,爱不释手。他就为她买了下来。木雕是葫芦形状的,可以分成两片,乔冬蕊把它掰开来,自己留一片,让他保留另外的一片。他的那一片,同样刻着一句诗歌,是什么内容,他想不起来了,而那片木雕也早就不知所踪。这么多年过去了,想不到乔冬蕊依然存留着,携在身侧。一寸相思,一寸灰。多么绝望的诗。如今看来,当年那其实就是一个不祥之兆。

    石坤习惯性地摸出烟盒,点起一支mayfair。他的存货已经不多了,上次朋友带回来的只剩下两条,用保鲜膜包装好,放进冰箱。他的冰箱一无所有,除了烟。到离大以后,他暂时住进了新竣工的一幢教职工宿舍,面积不大,八十余平方米,两室一厅。行政办公室出面帮他做了简单的装修,买了全套家私家电。他要求自己掏钱,诸葛出面对他解释了一番离大人才引进的优惠政策,他也不好太执拗,不过产权证他坚决不要,权当住集体宿舍,干一天住一天,有朝一日拍拍屁股走人了,房子自然退还学校。

    到了离溪大学,他的烟量陡增,比在国外苦憋学位论文时还抽得狠。他给汉谊打过电话求援,汉谊答允春节探亲时给他带一些回来。汉谊的母亲今年做七十大寿,她是一定要回家一趟的,当然,也许顺便与他谈判离婚的细节。石坤盯着烟头的火星,无可奈何地对自己笑了笑。

    睡不着,他索性披上大衣,推开通往阳台的门,伏在栏杆上,吹着冷风。在苍茫无际的黑夜里,他想着乔冬蕊那双黝黑深邃的眼眸以及时时颤抖着的长睫毛,想起他们年轻时经历过的纯粹的精神恋爱。

    在徐汉谊之前好几年,石坤就认识了乔冬蕊。在离溪大学,他读教育系,是成绩最好的学生,乔冬蕊是英语系最漂亮的女孩子,舞跳得特别棒,在学校出尽风头。他们都是学生干部,他担任校学生会的副主席,乔冬蕊是文娱部长。

    他水到渠成地爱上了她,看电影时,他握住了她的手,她没有躲闪,算是默许了吧,一切就定下来了。那时两个人不过是在大学一年级的下半学期,在80年代初期的校园里,很有些离经叛道的味道。他们的爱情也因此充满了孩子气,惊欢羞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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