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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是。”他不想再去麻烦闵斯珣或任何人,太难堪了,他丢不起这个脸。

    “可是,我的店面很小,恐怕放不下全部字画。”他曾说过还有一库房的字画待裱,昨天运来的几口箱子已经塞得她这家小店不得动弹,若全部载来还得了,肯定得排到店外,收拾也麻烦。

    “所以在下才想请上官姑娘到寒舍帮忙区分真假,八年来总管也介绍我买了不少字画和书籍,我怕那些字画书籍全是假的,所以无论如何还得请上官姑娘帮忙鉴定才行。”字画还好办,顶多就占一座库房。但书籍可就难处理了,几万册的藏书,光装箱就得出动所有家仆,况且是运送?

    经余恨知这么一提,上官云中才想起他那座平地而起的藏书阁,巨大得跟座城门一样,分了好几层。

    “你到底收藏了多少书?”以他连字画都是一车一车买的性格,肯定不少。

    “三万五千多册,还在继续增加之中。”糟糕,不久前总管才帮他买进的那两百册藏书,该不会也是假的吧,他是不是又被骗了?

    丙不其然,余恨知的收藏极为吓人,随便一开口就是以万计算,听得她这个只有几百本藏书的小老百姓,不免张大眼睛。

    坦白说,比起字画来,她更懂得鉴定古书,在尚未搬到京城之前,她家在苏州就是从事刻书业,是当地有名的刻书坊,因为发生一些事故,她和哥哥搬到京城以后改做裱画业,从此绝口不提往事。只有少数几人知道她的过去,而这些人的口风都紧得很,她也不必担心,唯一教人不放心的是莲儿那张大嘴巴,但经过这次教训以后,她也收敛不少,不敢再乱说话,反倒是上官云中自己忍不住好奇,想一窥究竟。

    普天之下,最大的藏书阁应当属鄞县的“天一书阁”阁分两层,上层不分间,通为一楹,阁前还挖了个水池名为“天一池”为的就是防止火灾。历代以来的藏书家,为了保存书籍,无所不用其极,就怕丢书或毁书。这些藏书阁,没有关系进不去,主人也不对外开放,如今有机会进到京城最大的藏书阁,说她不兴奋是骗人的,余恨知确实引起她的好奇。

    余恨知草包归草包,洞察人心的功夫倒是一把罩,十分懂得把握机会。

    “拜托你了,上官姑娘,我真的需要你的帮忙。”他并且懂得适时低头,利用上官云中的同情心,达到目的。

    上官云中不是傻子,他存什么坏心眼她也十分明白,他八成是想藉此机会亲近她,博得她的好感,最终目的还是想说服她卖云中书,这才是他装可怜的主因。

    “好吧,我答应你。”顶多大家来打太极拳,论拳法她也不输人,有信心能够打赢。

    “我对你有些什么书也感到好奇,顺便去瞧瞧好了。”几万册的藏书,总会有几部书是值得一看的吧?总不会这么倒楣,通通都被骗。

    上官云中的回答令余恨知喜出望外,贝齿频露。

    说实在话,他笑起来真的挺好看,很吸引人。

    不过她同时也很想请他换件袍子,他今天又穿一身花绿来,闪闪亮亮好像孔雀。

    “上官姑娘,小的奉命来接你进府了,请上轿。”

    次日,铺子刚开门不久,余家的轿子便出现在水云斋的店门口,欲迎接上官云中入府鉴定书画。

    上官云中张大眼睛,瞪着用紫檀木精雕而成的花轿,心想余恨知还真是不浪费时间,一大早就上门擒人。然而真正教她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的,却是那片亮到会射伤眼睛的轿帘,他不晓得打哪儿弄来一疋亮锦,紫得沭目惊心不说,就连上头的“余”字都是用同等亮度的金线绣成的,整个感觉就是“闪”俗丽得要命。

    “上官姑娘,少爷已经在府里头等你了,请你快上轿。”余家的轿夫见她半天不动于是催促,上官云中实在很难开口说她压根儿不想上轿,怕自个儿万一上了轿,也开始变得俗气。

    “呃,上官姑娘”轿夫为难地看着轿子,不晓得轿子出了什么问题,让上官云中一直瞪着它瞧。

    “走吧!”她轻叹一声,认命上轿。在掀开轿帘的时候,差点被太阳的反光照花眼睛,这片轿帘,真是亮得可怕。

    “你们瞧,是余家的轿子,真是俗气”

    一路上都有人盯着上官云中搭乘的轿子大声批评,幸好她从头到尾都不曾掀开轿帘看路人的反应,不然大概会羞愧死。

    四人大轿抬呀晃呀终于也来到余府,上官云中已经迫不及待下轿。

    只是,耸立在眼前的气派大宅,似乎也没有比轿子高雅多少,一样是金碧辉煌,到处金光闪闪。余恨知对于闪亮的东西似乎特别有兴趣,什么东西都要加金粉、漆金光,就连挂着的丝幔,也是亮得不得了,而且大紫大红,看得她只有一个感想可怕!

    “上官姑娘,你终于来了,我已经等你很久了。”余恨知一听见她下轿的声音便出来迎接,态度很是殷勤。

    上官云中打量他兴奋的表情,充满笑意的嘴角已经完全看不见昨日的沮丧,心情转换的速度快到令人咋舌。

    “要不要喝茶?”余恨知礼貌地询问上官云中。

    “我不是来作客的。”她摇头。“把事情办妥了以后,我还得赶回店里做事,没有多余的时间逗留。”

    “不是还有女仆帮忙吗?”他想起莲儿和她脸上的疹子,有点觉得对不起她。

    “莲儿只能帮忙看店,万一客人真有什么问题,她没办法应付,还是得由我出面解决才行。”所以最好速战速决。

    “我记得你还有个哥哥,他不能帮你吗?”他向人打听过她的身世,结果什么都没探到,只知道他们兄妹俩于两年前从苏州搬到京城,在府学胡同落脚以后开了家裱画店“水云斋”和闵斯珣的媳妇颇有交情,除此之外就没别的。

    “交给他看店我更不放心,他只会破坏客人送来的字画”她说话的声音小到不能再小,但是余恨知天生耳尖,再细碎的呢喃他都听进去,并且十分好奇。

    “怎么回事儿?”破坏字画?

    “啊?”瞧见他疑惑的表情,上官云中才惊觉自己无意中失言,于是赶紧转移话题。

    “咱们要在哪儿鉴定字画?”糟糕,说太多了。

    “书房。”余恨知有趣地打量上官云中不自在的表情,发现她有不少秘密都隐藏在平静的表象里,值得挖掘。

    余恨知的书房,就像余府其他的房间一样很大、很豪华、也一样俗气。上官云中始终想不透余恨知那颗脑袋是怎么长的,书房顾名思义就是读书的地方,结果他在条案两边各摆了一个硕大的金盘,光躲太阳的反光都来不及了,哪还能把心思集中在书本上?

    基本上,她认为这间书房比较像衙门的前堂,尤其那两个直立的金盘,简直就和堂上的铜锣无异。

    “锵!大人升堂了。”滑稽又可笑。

    “这边、这边,通通搬到这里!”余恨知指挥下人将库房内的字画,搬到黄花梨龙纹牙头画案边放好,上官云中这才松了一口气,幸好不必在两面金盘之中鉴画,不然她会疯掉。

    “你真的很会买。”卷轴的数量多到令人叹为观止,不知该说什么。

    “是吧?我真的很行。”余恨知得意洋洋,京城的有钱人很多,但要出手像他这么大方的,数不出几个。

    “我不是在赞美你。”上官云中两边的太阳穴隐隐作痛,不晓得该怎么矫正他这种“数大便是美”的观念,恐怕要费些功夫。

    “咦?”余恨知惊讶地瞪大眼睛,不经意间又露出脖子上挂着的大金牌,一闪一闪非常刺眼。

    “我要开始鉴定字画了。”她放弃,他根本巴不得将全天下的金子都搬回家,搞不好他连嘴里的牙齿,都是金子做的。

    “请。”当然他没有,余恨知不但没镶金牙,而且拥有一口洁白整齐的贝齿,笑起来比女人还要漂亮,多少弥补一点儿气质不足的缺憾。

    上官云中其实还满同情余恨知,老天爷不该如此开他玩笑,就像她之前说过的,他的身材虽然高大魁梧,但长相却意外秀气俊雅,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他打小生长在书香世家,而非暴发户。

    余恨知殷勤地在一旁当助手,没多久字画便消耗子大半。一如他们之前所猜测的,真迹没几幅,伪作倒不少,而且画工一幅比一幅离谱,印章一幅比一幅还多还乱,简直就是大杂烩。

    上官云中老实不客气地批评这些伪字画,余恨知不晓得是伤心过头,还是早有心理准备,并没有特别在乎,反倒是上官云中自己看得很认真,怕万一鉴定出了什么闪失,会对不起人家。

    一幅接一幅的字画,就这么被分为真迹、假造地丢进不同的箱子里,直到一幅号称是韩滉的“五牛图”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才停下忙碌的手,专心在画作之上。

    这幅画明显是临摹之作,不可能是真迹。韩滉是唐德宗时期著名的书画家,曾经做过监察史,也参与过镇藩平定叛乱,贞元初封为晋国公。韩滉擅画人物及农村风景,写牛、羊、驴等走兽,神态生动,尤以画牛“曲尽其妙”画迹有三十六件,着录于“宣和画谱”里面,但传世的却只有“五牛图”卷,因此仿作特别多,鉴定上也特别困难。

    仔细地分析画面上每一笔勾勒、每一寸墨色,上官云中很欣慰自己终于看见一幅好画,虽然是临摹,但画工精细,用色均佳。虽无法达到韩滉用笔粗简而富变化,敷色清淡而稳重,十分恰当地表现出牛的筋骨质感的功力,但也已揣摩出五、六分神韵,是她截至目前为止见过最好的临摹本。

    上官云中并仔细观察用纸,产自安徽宣州的白宣是南宋文人最爱用的纸类,专用于书画。澄心堂纸虽然更为上品,但毕竟取得不易价格昂贵,非著名书画家用不起,此画既是临摹之作,自然不会投下这么大本钱。

    许是上官云中想得太入迷了,完全忘了余恨知还在书房里头,迳自沉入书画的世界。

    余恨知打量上官云中专注的表情,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画能够吸引她全神贯注,于是悄俏走到她身后,同她一起欣赏画作。

    牛?

    余恨知不懂五条牛有什么好看的,可以让她这么入迷。他正想告诉上官云中,她若想看牛,看是要黑牛白牛水牛黄牛乳牛通通不成问题,他可以带她去郊外看。孰料,上官云中这个时候突然抬头,和一直垂着肩膀,低头研究“五牛图”的余恨知撞个正着,两人的眼神不期然在空中交会,彼此都很意外。

    上官云中眨眨眼,余恨知也眨眨眼,上官云中小嘴微张,他的嘴巴也张得开开,仿佛在演出双簧。

    但最扯的要算他们的呼吸,几乎完全一致。此外他们的脸靠得非常近,近到脸上沾了一粒灰尘都看得到,更别提他们的心跳,同时都小鹿乱撞跑来跑去,抓都抓不住。

    怦怦!

    意外的接触造成意外的心跳,两人的身体意外地僵住。

    怦怦!

    上官云中尤其意外,她竟然会因为他而心跳加快,他分明就是个草包。

    强烈的不安使得上官云中直觉地往旁边弹开,大声问他。

    “你是什么时候跑到我后面来的?”她痹篇他的眼睛,用手捂住胸口压惊,发誓迟早有一天会被他吓死。

    “我只是好奇你看什么看得这么专心,不是故意要吓你。”他一脸无辜地澄清自己的行为。

    “因为这幅画的画工相当不错,我瞧着瞧着就入迷了。”她仍旧不敢看他,逃避他的视线。“我认为这幅‘五牛图’虽然是假的,却是宋人的临摹之作,你不妨留着。”日后也可传世。

    “既然是假的,我干嘛还留下来?”他观察她脸上的红晕和羞涩的表情,心想原来她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嘛!他的“亲近计划”大有可为,只要再加把劲儿,说不定连人带书都可以擒到手,一块儿拥入怀里。

    “许多知名画家,开始的时候都是靠仿画起家,他们藉由摹仿名画,让大家认同他们的画技,等被接受了以后才开始创作,也才有财源。”上官云中解释道。

    “原来如此,你懂得真多。”他也懂了,她已经受影响,自己就和那些画家一样后势看涨,真令人兴奋。

    “是你懂得太少。”她将画卷收一收,交到他手上。“你既然有心收藏书画,就应该先对此行进行了解,不该胡乱听从别人的意见,让自己吃亏。”

    “是我太不用心,我错了。”他大方承认自己的错误,反倒教她惊讶。

    “其实也不能怪你。”奇怪,他怎么不像一般男人死不认错?“鉴定书画这门功夫,本来就不是一、两天可以练成,不过要像你这样收藏了好几年书画,却还一窍不通的,倒还不多见,你真该好好检讨。”叨念到最后,上官云中突然想笑,但又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笑出声,只好憋着。

    “你尽管笑啊!”干嘛憋着,多难过。“反正大伙儿都知道我是个暴发户,没什么学问,当然也不懂字画。”

    余恨知突如其来的吐白教上官云中愣住,他可是在开玩笑?

    “没关系,我早就习惯了。”他的表情认真得很,一点都不像在说笑。“你尽管嘲笑我,我不会介意。”

    说是不会介意,但他的表情却又隐藏不了悲伤,看来他伤得颇重。

    上官云中明白,恶意的嘲笑及不实的流言两者的杀伤力有多重,她自己就是受害者。她同时也晓得,低下的出身和不光彩的过去,在某些人的眼里就如同印记,无论日后如何努力,都不能改变他们根深蒂固的观念,那些在背后嘲笑他的人们就属于这一类,而且为数众多。

    想到他这几年来都是背负着如此的骂名过日子,上官云中就觉得不忍,虽然他的行为真的很像暴发户。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她一本正经地回道。“也请你不要再这样嘲笑自己。”她会觉得好笑,是基于他不懂画又胡乱购买的行为,并不是他的出身,可别误会了。

    “上官姑娘”余恨知难以置信地看着上官云中,不相信她真的这么说了。

    “我虽然不了解你的过去,但你脑瓶自己的本事闯出一片天,就算是暴发户,也值得尊敬。”她猜想这是他第一次从他人口中听见“尊敬”两个字,不然眼神不会那么不可思议。

    “你真的不需要如此看轻自己,这个世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一样肤浅,还是有些人会认同你的努力。”比如她。

    上官云中一连串激励的字眼,听得余恨知心暖暖的,心头仿佛有一股不知名的情愫流过,那或许是恋爱的开始。

    “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我要回去看店了。”同样也有一股奇怪的感觉,自上官云中的内心深处涌出,让她觉得不赶紧逃离现场就难以呼吸。

    “可是你只看了不到一半,库房里也还有”余恨知手指向库房的方向,两个人都很尴尬。

    “我改天再来帮你,我还有些答应客人要裱的画没裱,必须赶回去干活儿。”她这话有说谎的嫌疑,客人都还没决定要用哪一块锦织做镶边,根本动不了,但她就是不想留着,总觉得心慌。

    “你一定要再来!”余恨知追在她身后叨念,就怕她一去不复返。

    “如果你不来,我会天天上你的店里闲晃,让你做不成生意!”其实过去几天他就已经这么做了,这威胁根本没有意义。

    尽管如此,上官云中还是点头,不是很情愿的答应下来。

    撩乱春愁如柳絮,依依梦里无处寻。

    她终于能够体会古云媚当初想逃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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