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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之一

    如果可以的话,大哥,能和你说几句话吗?

    随你便。我把车停了下来。头枕着椅背。就在附近,几缕模糊的光线,流露在黑洞洞的夜里。

    她的声音轻轻地飘了起来。

    要不是我的邻居,另外安排了属于我的季节,也许后面的生活就不会是这样了。我还记得放学后我经常去他家玩。他送给我的那件玩具,一个布娃娃。非常漂亮。他说这个娃娃和我一样漂亮。我还记得他把我抱在怀里给我讲童话故事,都是我从没听过的。他的故事很多,怎么也讲不完。那时我还是一个小姑娘,和其他女孩子没什么两样。现在想来,很遥远的事了。

    他成了我最信赖的朋友。在我眼里,他是小镇最慈祥的叔叔。一个夏天,在讲故事的时候,事情在无意中发生了。他突然像一堵厚厚的墙壁,倒塌在我身上。我吓坏了,他轻声唤着我的名字。那个夏天我记得他总共入侵了三次。我不懂,我并没有太多地抵触。要不是最后一次被发现,也许我们还将一直进行下去。那个炎热的夜里,一贯宁静的小镇被这个事件冲击得几乎爆炸。已经太迟了。我从来没有见过父母亲脸上的那种绝望神情。所有事情确实发生了。第二天,他选择了投河自尽。比较起我以后遇到的男人,我并不恨他。虽然他很容易破坏了我的梦,我最宝贵的东西。他这人还算温和,故事讲的很好。至少感觉他是喜欢我的,只是死得有点不值。他是一只可怜的羊,仓促地路过我的身体。

    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抽噎似的。

    大哥你结婚了吗?

    没有。女朋友还在天上呢。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坚强的还是温柔的?

    你认为自己属于哪一种类型?

    我原来活力十足,现在却变得很懒散。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大哥,在你活到现在的日子里,你有感到欣慰、幸福和骄傲的往事吗?

    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受凉了。我避开她的问话。

    她想了一下,悄声细语地说,不要紧的,可能是玩累了。

    车里很静,只听得见雨刮的咯吱咯吱的声响。

    很多夜晚,我的车后座都坐着情感寂寞的小姐。我对她们的情况太了解,或者,更确切地说,我和她们并无本质的差别。都在从事体力活,四处奔波。借助身体和人交流。我们不过是对世界的点缀。

    第一根烟

    抽烟吗?她从后坐递过来一只烟。谢谢。我把烟点燃,狠狠地吸上一口。这是一只清凉的薄荷型女士烟。这时,她低低地咳了两声。我从后视镜里看着她,她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发呆。她的眼神冷漠、凄凉。

    大哥,我很想找一个人说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她自言自语道。

    在我见过的年轻人当中,很少有像他这样虚弱的。虚弱得让我禁不住想溺爱他。他像是从遥远的地方来到这里,身上一点力量也没有,只有一种不明原因的忧郁。这种忧郁一下子跳进了我的心里。我感觉,和他在一起,就像生活在一个梦幻的世界上。不知该朝哪个方向走。世间人们追求的那些东西离我们如此遥远。

    他叫什么?

    我无法告诉你他的名字,连我都忘记了他应该怎么称呼。名字是命运设置的障碍。他不靠名声混日子。

    我们像初恋那样相爱。他望着我,我望着他,我们很少笑。爱得迷了路。即使不说一句话,都觉得我们的时间是用梦的材料造成的。他只要看着我,他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他说,我喜欢绘画,从小我就一直想让生活成为艺术。这是我最想干的事情。我还记得当我问他,要不要我陪着你在一起,让我成为你生活的一部分。他开心地笑起来。他很不成熟地笑出声来,然后用尽力气把我搂进怀里。那一段时光,想把握清醒纯属偶然。

    车里的光线暗下来,她松弛地坐着,长长的头发将脸遮住了一半,我不能确切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在认识他以前,我一直做着这种工作。我曾想我已经死去了。他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我们租了一间僻静小巷的房子。同居了。他吃素。慢慢地我也喜欢上这些让肠胃舒服的东西。

    这是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发现的。很晚了,走廊上没有一丝亮光。一只黑猫,瘦小的身子瑟缩在弄巷的地板上,怯生生地望着我。我盯着它看了足足十分钟。它也是这么和我对视着,然后我把它抱回了家。我们给它洗澡,带它到公园里玩。它成了我们之间情感的纽带,像一个孩子。它对我们而言是个奇迹。我俩为它取了个名字。赖赖。这即是我们赖在一起的写照,也是小猫和我们相依为命的象征。每当他画画的时候,赖赖就蹲在他的旁边。他说有了赖赖,工作起来会很有力量。

    我容忍着他渐渐显露的种种怪癖。我攒下的钱每天都派上用场。我尽量满足他的所有需要以便让他随心所欲画画。不管哪个下午他都在画。站着,坐着,走动着。我迷恋他浑身上下散发着的艺术家特有的光环。和他一起,未来是神秘的。他完成的作品尽管我不太理解,我依旧对他无比崇拜。那是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我们尝试做一些没有动机的事。我们彼此拥有的就是这一点。

    我的生活慢了下来,我打扫着散发着臭气的楼梯,把玻璃窗擦得干干净净的,亮晶晶的阳光射进来,新扯的窗帘在飘动。天气越来越暖和了,每一天清晨都是那么和蔼、明澈。我喜欢这种生活方式。

    后来我的钞票不多了。我只好去了省城。不用说,还是做这个。不这样,还能怎样。我必须重新攒钱维持今后的生活。当我再次来到这座城市时,已经是另一年的秋天。

    她没头没尾的情节让我心不在焉,在若明若暗的故事中几经犹豫,感觉有点困了。    第一次相遇

    说起来我开出租已经两年了。这辆车是我和一个朋友合租的。他开白天,我呢开夜车。

    每当夜幕降落的时候,就到了我上班的时间。想想看,在这个人群络绎不绝的城市里,大家各忙各的。车上短暂停留的各种各样张脸,已经足以让我的目光不再敏锐。熟悉的路,没有多少值得我欣赏的东西。我有许多问题,不知道如何寻求解决。所以我喜欢在清静的夜晚开车,一小时又一小时,躲在汽车里。既有束缚的孤独,又有遐想的自由。很好。

    每天,工作到令自己疲惫。除了迷恋这种摇摆不定的状态外,我还有另一个秘密,你们不知道在夜晚喝点酒的滋味,一方面可以解乏,二来也可以让心情稍微好一点,至少可以暂时忘记自己是个多余的人。

    这不,我见到她了。她一个人站在这个拐弯的地方,等出租。她那身用于登台演出的鲜红衣服让我不由得兴奋,她的确长得漂亮。

    你好。上车时她对我微微一笑,她轻轻说着普通话,口音像是南方某省的。原则上我和乘客不讲话,我一般喜欢静静地不紧不慢地驾驶。我只需抬抬眼皮就能观察到她:她涂着浓浓的脂粉,低着头,手指不停地交叉摆弄着。她的胸口比我想象的低得多。她可能是在附近的酒吧上班,这一段我很熟悉,这几条街道上集聚了很多外省来的小妹。但她和别人不同。独自一人,不结伴同行。这种性格有点类似我。

    去哪里?

    你看着办。

    当我感觉身上有点冷时,才发现下雨了。望出去雾蒙蒙的,每条街道都很静。谁都知道,安静状态的街道下,有些人才刚刚开始他们最不安分守纪的生活。很难想象这样的夜,哪些人还在折腾。

    啊!她突然大叫了一声。我的车也吃了一惊。

    拜托了,我还不想死。我恼怒地回头望着她。

    对不起,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实在憋不住。她停了一会,又说,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话,说些疯话也可以。我太累了,快要撑不住了。她的声音带着苦涩的颤动。

    最近这久,每天和新结交的男人继续下去。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醒着什么时候睡着。我的情绪像是病了。没有对任何东西的渴望。我的身旁、我经历的每一天都发出难以忍受的噪音。感觉乏味的世界也开始慢慢地变疯。我想要是自己死了该有多好,毕竟在这个城市里,我完全意识不到跟谁有关,连等待的时间都没有。更没有一个人真正操心我。

    她说操心的操字时,发音特别重,让我不由想到一些别的意思。

    还有,最近我的记性好像还在以前的日子里。他似乎把什么东西留给了我,留给我就意味着我什么也没有失去。也许你不会相信,我想不起来要去干什么。又好像知道自己要做的每一件事。她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望着我。

    你需要某种东西帮你散散心,也就是兴趣我想你是缺乏兴趣,更重要的是你要摆脱这种情绪。

    你不要再讲陈词滥调了。我唯一感兴趣就是陪男人睡觉。很蠢吧?像我这样的人做任何事都不值一提了。除了他,谁又能改变我?哪怕只是局部,更别说是恢复纯净了。我是一个靶子,很多男人,胖的瘦的老的少的,瞄准我,对我开枪然后他们就满足了。如此而已。我不相信自己还会有什么变化。

    难道你没有朋友吗?

    朋友?我的生活中很少使用这个字眼。你是指我的那些姐妹们?和某些人交谈后你会发现不应该说那么多真心话,你会发现不应该相信任何人。这种经历你应该有过。

    我静静地听着,放任着她讲下去。

    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她一说我立刻反应过来,今天是农历七月半——盂兰节。

    听说,在盂兰节的夜晚,从某种角度来看,即使是两条平行线也能够相交。她吹了吹红红的烟头,继续用柔柔的普通话絮絮地说着,我的父母都死了很多年了,今天我给她们烧了纸。奇怪,在冥币燃烧的那一刻,我好像看见了他们。我看见父母和他向我走来,他们穿着漂亮的黑衣服,他们把手伸向了我,想拉我去他们那里。

    她睁大一双布满恐惧的眼睛。真的。我想我是没救了,我的日子不多了。

    你才几岁?莫乱想,你的机会其实很多。我赶紧宽慰她。

    我没有机会了,你不知道。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我望着她。她整个人和所说的话都躲在浓浓的烟雾中,悠悠忽忽的。

    我的脸色缓和了下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愿意倾听你的所有话题。我很客气的对她说。

    我知道她要到什么地方,我甚至知道她大体住在哪片小区。这种问题对我来讲很简单。我默默开着车。为了消磨时间,她用手机玩着游戏。雨声渐渐大了起来。烟雾倒退着,从很远的地方涌向挡风玻璃。车在雾的包围里,成了一个侏儒。我感到了牙疼。我停下车,凝视着潮湿的光线在移动。

    我看见赖赖了。就在这条街。瘦了,脏了。我喊它,它不理我。它拼命地跑。很快爬上屋顶,对着我叫,很凶的样子。我无法得到它。它变了,它已认不出我来。也许是我靠不住了。

    停了好一会,我问她,你家在什么地方?她轻轻一笑,唱道,不要问我从那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她的嗓音还算不错,沙哑中有一种风尘的味道。

    我认真地倾听、注视和感觉着,我捕捉着她歌声的踪迹。达到某种深度后,一些断断续续的被忽视了的东西缓慢地显露了出来。某种种类的神秘。

    一点也不固定。    缘

    两个路人晃动着身体,笑着闯过了红灯。深夜的街道大多是另类的青年,疲惫的小姐,烂醉的酒徒。从后视镜里我看见她从上衣口袋里取出压扁的香烟。

    你觉得我们做这个的,是不是丢人。

    无所谓了。不过闯荡社会应该找份正当的工作。这种事,时间长了是不行的。

    你认为我该做什么合适呢?

    对于生活,每个人有他自己选择的方式。如果你痛苦,可以重新走一条路。

    你不懂我们的现状永远也不懂你知道做这个有多危险?很多姐妹被抢过,却不敢去报案。没办法,这就是我们的遭遇。我有充分的理由,上了这条船,就必须旅行下去。我知道我已经破得不成样子。除了他,我想恐怕再也遇不到体贴我的人了一切都化为泡影。我很倒霉,不是吗?

    她所乘的这趟车还在行驶。车胎好象砂轮,将一路暴露出来的碎屑、干扰压扁,磨平。她坐在布满雨点的窗前,望着几片树叶从半空飘了下来。

    要相信缘分。下一次就会完全两样的。

    下一次?缘分这种东西,看起来几乎很精彩,真正降临时就不再有趣了。而当它消失了以后,又成了一件很精彩的事。我就是这样一种女人,男人遇到都可以随手扔掉的女人。算命的说我命苦,会克夫。喜欢我的男人都死了。她轻微咳嗽了一下。大哥你相信命吗?

    命这种事情,信则有,不信则无。

    我很信,所以一定灵验。她低低地小声喃喃道。你信不信,我还想吸粉呢。

    小妹。吸粉的事,想都不能想。

    我的姐妹当中很多都在吸。

    事实上,她们什么也找不到。

    大哥,你相信缘分吗?我是说,现在,在我们之间。如果有缘的话。其实你和他,也是有缘的。刚才你有很多次和他擦肩而过,只是你似乎毫无察觉。

    真的?他在哪儿?我能看见吗?

    他就在这里。我们命中注定的缘分之中。    另一种相遇

    那天也是盂兰节。正像今天一样下着雨。盂兰节的夜晚,一切东西看起来都有一种不可捉摸的魅力,既危险又有奇妙的美丽。我给父母烧了纸钱。记得那天我穿了一双高跟鞋。街道的路灯坏了。他在我前面走着。后来我看见他站住不动了。我走了很久,很久。整条街道,飘荡着我的高跟鞋的声音。

    我终于看见了一张面孔。

    只看了一瞬间,我就迅速闭上了眼睛。这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苍白、木讷。这是一张我永远忘记不了的脸。然后我慢慢睁开眼,这张脸还停在那里,让我看着,一动不动又意味深长。后来我问他为什么要站住不动时,他说有这么一种说法:如果你听见身后有高跟鞋的脚步声,最好不要回头张望。要是她对你感兴趣,她会自己过来的。

    有点浪漫吧。

    就是嘛。我们的认识就是这么浪漫。

    然后呢?他对你好吗?

    大哥,你先回答我个问题好不好?

    什么问题?

    在你看来什么样的男人最值得爱?选择答案有四个:a有钱有势的秃顶男人 b一无所有的奶油小生 c察言观色的风月老手 d历尽沧桑的江湖汉子

    如果我是一个女孩,四种男人我都不爱。

    大哥,你的回答怎么和他一模一样。她半张着嘴,眼睛睁得又圆又大。语气流露出些许的兴奋。

    碰巧吧。

    他的性格也有点像你,不太爱说话。

    她没有再说下去。雨丝散乱、急促地飞着,像是一种神秘而古老的催眠术。暧昧。打破了时间的平衡。路面也变得高低起伏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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